中都燕京（八）

小梳那一夜哭得伤心，后来依了枕头便昏昏睡了过去，早间醒来的时候，沈哭已不在客栈，她少女□□，一时脸薄，也不敢轻易见他。好在骆辛儿心情似好了许多，已在廊中等她，见她出来，忙笑道：“今有玉局观的药市，你可要去看！”

小梳听有热闹可看，眉眼便又飞了起来，连呼要去，两人匆匆吃了早饭便往玉局观赶去。

燕都药市以玉局观为最，每月初一十五皆设，于谯门至观外，设肆以货百药，犀麝之类。两人到时，看到路道上已有府尹、监司步行以阅，更因是好日子，玉局观外设了大尊，置酒数十斛，是备客来往的道人同辈的。

骆辛儿和小梳本应着热闹而来，一径来到玉局观外，却见一个跣足的大和尚正趴在那大酒缸外，也不用杯勺，只拿两只沾着泥垢的手就缸里掬了酒来喝，观外立在松下的童子忍了片刻，到底忍不住，邀了同观的师兄弟便来赶，那大和尚却绕着酒缸不肯跑开，一人跑，两人追，到底被追上拖到了一边丢下，那童子便坚定立在大酒缸边防他，寸步不离。

这一场笑话被众人看在眼中，自然又惹来哄笑，待事过后，众人还是各行其事，唯有那大和尚，从身上解出个大铜钵来，摆在脚边是要化缘，只是身周客足连连，都是看过他一场笑闹的，便都不肯给他点施舍，他的钵底到日半高时仍是空空。

忽听刺啦一声，却是几粒圆滚滚饱满的珍珠滑进铜钵里，那大和尚原本已困得昏昏欲睡，便一下醒了，看了看大珍珠，再看看赐珠的人，却是两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便连眉眼都笑得要飞起来：“女菩萨、女施主大慈大悲！”

见那姑娘给了珍珠便要走，大和尚忙道：“受人恩惠，当要以报！”

其中一个大姑娘便回头奚道：“尽浑说，你个大和尚自身都是难保，还能报得什么！”

那大和尚仍听得眉开眼笑，笑眯眯道：“如此更好，待贫僧为两位姑娘占一卦，当是善缘！”

骆辛儿一听，更奇道：“只听道士算卦，未闻和尚卜卦，怪不得玉局观的小师傅要赶你，原是抢人家的行当！”她旁边的小梳已笑得前仰后俯。

那大和尚却不听，只将眼睛一闭，手指头曲了一算，正色道：“大难将来，姑娘二人，不若早早离了中都去，善哉，善哉！”

骆辛儿听得猛啐了一口：“大和尚你不好好说话，尽拿些浑话诓人！便是学人行当也不学正经些！”

那大和尚倒也不生气，目光再转向她身旁的小梳：“出家人不打诳语，得了和尚的好卦，小娘子可也赐些银钱？”

小梳看看骆辛儿眉眼中怒气，又看看那大和尚殷殷期盼，犹豫了几下，终于从腰中取出锦囊，自当中摸出一样物事来，滴溜一声也放进铜钵中，一旁骆辛儿不看则已，一看也是唬了一跳。

那大和尚这时也已看清铜钵中物事，不免低声叹道：“冤孽，果真是冤孽！”

只见铜钵底上还在滴溜滚动的，赫然也是一大珍珠，只是比原先那几粒便要更亮、更大更圆。骆辛儿面上惊罕，已急问道：“小梳，你这珠子哪来的？”

想她那些珠子，原是立意要物回原主的，却又怕再次为人取笑，便不若舍于眼前大和尚，便当替她爹爹结个好报！却谁知身旁这个看似寻寻常常小姑娘，身上竟也有这等贵物。

小梳见她神色转厉，忙道：“这却是我海里采来的，不是旁人给的！”

海人采珠本来不易，岛屿千座，恶浪横天，东海大珠犹是更为珍贵。骆辛儿待要哭笑不得，又怕真惊吓了她，不信道：“这当真是你采的？”

谁知小梳竟笑眯眯也认真道：“自然是我采的，沈哭水性不如我，他采的珠子原不及我的又大又多，况便是他也是有一次我在海上捡的呢！”

骆辛儿目光便瞪得浑圆，哪敢真的让自己信了，只当她小孩子家家满嘴胡言乱语：“你……你们莫非真是从海岛上来的……”

小梳仍是笑眯眯点点头，这时将腰中锦囊打开给骆辛儿看，竟还剩满满半锦囊的东海圆珠，粒粒盈润生光，便衬着那半旧锦囊也不似寻常物，骆辛儿见四周立时已有几对鬼祟目光盯过来，忙抬手拢了锦囊，拉了小梳急往客栈走回。

“所谓浮生蝉蜕，一朝灯影，善哉，善哉！”惟那大和尚这时看着铜钵里那几粒尚闪在白日中生光的珍珠，眉角上终带上点伤感，口中也已念起慈悲咒。

两人走了半程路，骆辛儿因记着要去给父亲抓药，便拐道天宁街的一家药堂。

天宁堂极是宽敞，左厅供人问诊，右厅便是整三壁小山似的药柜，堂侧却有角门直通旁庭，过户望去却是家茶馆，已闻到茶馆客堂前正有说书人引调高声，说书的是个白胡子的老头，穿件浆洗得已发白的蓝布衫子，他身旁还有个十五六岁的红衣服小姑娘，长长的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

骆辛儿只因要候问方子上药性，小梳在她身边等了片刻，脚下便不知不觉追着壁角传来的声音挪到角门边，眼见着说到中途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