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燕京(十一)
能住在主宅的人,必然也是能让人信任的人。
这世上能让人信任的人本来已不多。
但康王孙推开门,门里迎接他的却只有黑暗。有个声音便在那片黑暗中苦笑对他道:“我知道天色已晚,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点不点灯都是一样的!”
这个人原本也已到花甲之年,但能让他的声音突然苍老的,却一定是最近的那一次变故。
燕京城新正中发生在赵王府的一次变故。
但苏玉望出奇并未告诉任何人关于这次变故的任何细节,当然除了六王爷。
而变故发生后,六王爷也出奇并没有作出任何行动。
“少康,你来若是要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恕师父并不能告诉你。”那个黑暗中的人这时便开口道。
“少康却是过来看看师父今日可好。”康王孙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桌子上的灯。坐在黑暗中的人已看不到灯光,但是灯光仍能照到他的脸上,灯光是温暖的。
“我还给你带来了好酒!”他道。
一个长而消瘦的老人这时便从灰蒙蒙的灯光中露出了他的脸。
康王孙看到这老人两个乌黑的空空眼洞时,他的面上便还现出痛苦,更何况黑暗本身就是一种能够让人迅速老去的恐惧东西,他当然也已看出这老人身上近些时日的变化。他仿佛想开口,但是苏玉望的速度更快,他道:“你不问最好,因为问了我也不会回答你,我既然是你父亲请来的人,自然只对你父亲一个人回话!”他的手在桌子上摸索着,已给自己倒了杯酒,“好酒!”他举杯饮尽!
康王孙的眼角跳动了两下,见此情景,忽强挤出笑眼:“师父!那康儿敬你一杯!”
苏玉望已经瞎掉的眼珠中忽然仍有感情流出,有资格能做康王孙师父的人并不多,但是他并没有否认这个荣誉,他只是有些叹息:“可惜你志不在武功!”他幽幽道。
“武功只为引风作浪,江湖争斗,康儿便觉得经略天下会更有意思些!况且六王府有师父照应,康儿不必成为武林泰斗!”康王孙这时也已开口感慨道。
料他小小年纪,志向已是不薄。“不错,武林之争,不过是沽名钓誉,你志在家国,自然看不上这些虚名,只是我双眼已废,王爷应已另有安排!”苏玉望叹道,“所以你我的缘分怕也将尽,我从未对你真正尽到过师父之责,惟今日却贪心收了你这一声师父,也是我苏玉望与你一段缘分纪念!”
康王孙忙起身,亲自再为苏玉望斟满杯中酒:“府中侍卫已加调,但主宅之中,父王的安危仍是仰仗师父扶持,此事虽未于父王商量,但此事不必商量,康儿也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置,师父来府中已将二十年,若有后二十年幸运,是六王府的大幸!”
苏玉望执酒杯的手忽然在抖,他是练武之人,他的手一向很稳,他忽然微微叹息一声:“你同你父亲一样,都是条汉子,只可惜他为何只做错了一件事,只可惜,他就做错了那一件事!”
康王孙却没有再问。
若有人告诉他,有一件事他不必知道,他便不必再问。
他已知道,等他该知道的时候,这件事自然就会让他知道!
“徒儿今来,却恰有另一件事请教,师父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奇特的轻功?”他犹豫了一下,“康儿知道师父从前的江湖行走绝不浅!”
“她的轻功很好是不是?”苏玉望抬起一对瞎眼,他虽看不见,但是他瞎眼所对的,却正是康王孙的所在,一分不差。
“师父已经知道今天仁通和的事!”康王孙便叹道。
苏玉望虽然足不出府,但应该他知道的事,他绝对不会不知道。
他既已知道,那么六王爷自也已知道,康王孙不觉微微苦笑。
苏玉望便也已笑:“我还猜到你为了不让你的父亲担心,所以绝对不会将诞礼已被毁的事情告诉他,你自会有自己补救的法子!但是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却让你很烦心,因为距离你皇爷爷寿诞之日越近,中都城中有些人可能就越不肯安分,你不得不防!”
康王孙没有否认,有些人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们的心却仍是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的心不瞎。
苏玉望低低叹了口气,他很同情这个少年人,因为他的确活得太不像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事,有些是他自己加给自己的,有些却是他不得不背负的,所以他的声音已变得温和些:“告诉我,她的轻功是怎样的?”
“很快!”康王孙犹豫了下,“快得我根本没有想过翻窗去追!身法也很奇特,很轻巧……像是一条游在阳光里的海鱼!”他自己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面色也有些奇怪,那抹颜色从窗台滑出去得太快,真的很像是一条滑溜溜的抓不住的鳐鱼!
但是她为何要毁了晓色春居图?他真是四王府的人?还是江湖之中趁皇诞节趁机来闹事的人?
苏玉望的神色也已经肃穆起来,康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