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燕京（十三）

高阳阁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便露出一个人的一张艳丽的脸，骆辛儿身上的穴位被点，抬眼看到是他时，两行晶莹的泪水已自桃花双目中流了下来。

康王孙当然也有些吃惊，他虽只模糊记得这个女子，但是他只要稍一思考，立刻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是一粒珍珠闯下的闹剧，虽然始作俑者是他，但是他最后得到的惩罚却不能不算大！

但他历事极深，只要一看到骆辛儿目光中的情义，便又知道这是个哪怕在绝望境地中都不会对自己下手的人，下手的另有其人！

骆辛儿投过去的眼光中全是爱慕和心碎，这样的姑娘绝不肯伤害他半分！

当骆辛儿看到康王孙终于将目光转向后室紧闭双垂的红帷时，她漂亮眼眶里的泪水忽然间流得更多，她终于哽咽道：“虽是我们的错，但是你真的不能进去，她已有了心上人，你这样会害了她一辈子的！”

康王孙原本还在犹豫，他并不确定红帷后一定会有什么东西，但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却已开始迈动脚步。——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犯了错都要受到惩处，这里是万花楼，万花楼就是青楼，青楼里出现的人就只有一种人，哪怕她是不是有心上人。

骆辛儿拼起一口气，想挣扎着从正坐着的椅子中站起来，但是她连半步也不曾走动，她连半分力气都已经没有，但是她的心却已正在碎成四分五裂：“求求你，小王爷，你不能进去，哪怕是一眼也不能看！”

她说得那样哀伤，殷殷恳求，原本任何一个人看了听了都会心软的，但康王孙的手却已去揭开了那道厚厚的帷幕，并一眼看清高阳阁里的一切！

他脸上忽然也露出十分奇特的表情，骆辛儿永远也忘不了他此刻的这个表情，所以她已经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猛力将头往桌角撞去，她的额角立时渗出血来，她的身体也随即重重摔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大食地毯，所以她其实并没有摔疼，但一个女孩子破碎掉的心又怎么能重新收拾起来！

康王孙也永远忘不了他这一刻看到的一幕，所以他的人已走进那段红帷后，他的右手再压下身后红帷的时候，他的身姿竟也似有些不能自持。

夕阳初落，华灯初上，原本是人的绮旖心思最容易被牵动的时候。

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最容易放下防备的时候。

华灯如荼，整个中都火树银花，亮烈如白昼。

襄王台上高阳阁中的灯却还暗着，那里的人正在做着什么！——一个男人在妓院还能做些什么？

月亮如水银般冷冷出现在天空，照进人间的月光也如水银一般的冷酷而无情。

天那时候已经完全黑透，最绝望的那种的黑透。

一个妇人站在襄王台下的桐树影下，她仿佛是在一刹那之间老去，双颊颓然，目光呆滞，但很快，她的双眼中又有仇恨如海水回潮般重新涌回。

她的表情也很奇特，好似一只毒蝎子猛然被自己的尾巴蛰了一下，痛苦和喜悦交替着，让她美丽的脸庞扭曲着，抽搐着……她的身旁，积了整整一层厚厚的过去一秋腐朽的落叶。

“我不知道你有些后悔了！”一个年轻人在她身旁忽叹出一口气，轻轻说道。

妇人脸上的痛苦骤然消失，替代成一层歇斯底里：“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是我的仇人，她从一生下来就是我的仇人！”

“但是……她毕竟……”欧阳无忧面上忽生出讥诮。

“不！绝不是！”妇人忽然转向他咆哮道：“我只要一想到她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我的心里就只有恨，但你却千不该万不该把那个姓骆的小姑娘带来，她只会坏你的事！”

欧阳无忧听着一个女人的歇斯底里，他心中原本有的一些同情也已消退，“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完颜康！”他重新叹出一口气，“这中都城中若还有几个真正清醒的人，他绝对是其中一个。聪明的野兽绝不会到兽笼里去捕食猎物，况且完颜康绝不需要猎物，他若要想女人，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自己走到他的怀里去！”

妇人蓦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紧他，好似恨不得一口咬他的肉。她的模样好像她刚刚活生生被人咬去一大口肉，有人却说她的那肉是酸的，是臭的。

欧阳无忧却根本没有再去在意她的痛苦，仍是慢吞吞道：“所以我从没有想过要一头最狡猾的狐狸，在第一次就心甘情愿将诱饵一口吞入腹中去！”

妇人突然仰面狂笑，但是她的笑容看上去有一刻更像是在哭：“所以你由始至终都在骗我？”她的美丽双颊这时已突起，随时能将她的银牙咬断。

能让曾经中都艳重一时的女子这般失态、这般痛苦，欧阳无忧只有笑，这个时候他只有笑，他也并没有感到多少骄傲：“你知道我是谁，我若要无愧无忧公子这个称号，你至少该给我一点信心！”他终于说出口道。

康王孙也在笑，在某个时候，他也只能笑。

此刻骆辛儿就坐在他对面，骆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