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燕京(十八)
沈哭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更可怕,若是他先前因为愤怒而可怕,他此刻已迅疾因为颓丧而可怕,好像他身体中的那些感情都在一刻之间突然被全部抽走,他只剩下一副可怜的皮囊。
这世上当真有一句话会有那么可怕?
——是的,至少对有些人。
就算好多年过去了,连沈哭自己都已经开始渐渐忘记自己是谁,可是原来还有人记得。
“你很理智,昨夜没有做出任何不应该的事。”康王孙不需要看他的神情,他便仿佛已在心中看清了所有,“否则不但是你的性命,连她的性命,或许都已没有了。”
这当然是一个可怕的少年,哪怕他的面颊温和玉润,但毫无疑问,沈哭宁可此刻自己还站在无忧山庄外,白驼山的蛇毒虽然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但人心有时候岂非比蛇毒更可怕百倍千倍。
但他的脸却在冷笑:“所以,你将她带回六王府,只是要看看我如今是谁,来燕京城要做什么事?”
“是。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康王孙已笑,“但如今你只是一个叫沈哭的外乡人,你到中都来也只是找一个叫青姑的女人,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那么我为何不能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那她的……”沈哭忽然不能说下去,他又怎么能说下去。
“我说过,如果你只是一个叫沈哭的人,我不会为难你,至于她,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有四个字:完璧归赵。”
“世人但凡做错了事,都必得一个教训,她也不得例外。——我虽是有心,但亦所幸,她遇见的是我!”桌上的茶是凉的,康王孙这时举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至少还是个人,走了这么长的路,他也会渴。
“所幸遇见的是你?”沈哭的面色原本已难看至极,此际便只有更难看,他的手已攥紧,他自然知道这时在中都城中拔刀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的愤怒已开始让他准备不计后果。
康王孙举起那柄冰凉的茶,却终于叹了口气:“你就算只是为她考虑,你也该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若不呢?”沈哭忽然大笑,他虽笑,他瞳孔中却已开始有泪水流出。
这世上又有什么样的痛苦能让一个原本铁骨铮铮的男子突然落泪!
康王孙将目光从浑黄的茶水中重新投到沈哭的面颊上,他仿佛也有了同情,轻声道:“她究竟是个女孩子,你可以意气用事,她却不可以。你若是真的关心她,总归要替她想想。况且你要这般关心的女人,在中都城中本有两个!”
沈哭好像肚子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他本来愤怒的脸猛又灰败,“魔鬼!”他喃喃道,“你才几岁,已有这般心计,太是可怕!”
康王孙却是冷冷一笑,这样的评价他当然已受过千百次了,所以他并不在乎。
沈哭后来终于重新抬起头来:“但即便如你口中说的,她是得了她的惩罚,但你的惩罚呢?”
康王孙微一沉吟:“我说过完璧归赵这四个字,你是男人,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况且我同骆姑娘说过,你们若肯,六王府绝不会亏待她。”
“你不配!”未等他说完,沈哭已大声斥道。
小梳原本已听得糊涂,这刻不免好奇问道:“不配什么?你们说了这么多,究竟在说什么,我为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既说话,沈哭面上的愤怒便更多,但康王孙始终平淡的脸上却反升起一股笑意,那笑意再薄,却也已能让这小小客栈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沈大侠担心你,你一夜未归,他自然要斥责我的。”
小梳听了点点头:“这原本是个误会,却全数是我的不好。”她拉起沈哭的袖子,看着沈哭,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的目光已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哭在她的目光中,仿佛是一座原本很冷的冰山,终于一点点缓释。“我如何信你不会再为难我们?”他忽然转口说道,他说得很缓慢,但是明白这几个字里意思的人已知道它的分量绝对不轻。
康王孙的目光果然一下子也严肃了起来,淡淡道:“凭我完颜康三个字。”
“完颜康——”沈哭默默在口中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完颜康只不过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本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这样的一个名字,如今却已的确能在燕京城中担当起很多风波。
一夜平静。本来,这过去的一夜,将绝对应该是不平静的一夜。
就像很多本该发生的事,到了最后也绝对没有发生。
琴声乍起,如潮水击石、破空的飒爽之声……欧阳无忧的指尖如今依旧在琴弦之上。
“我这是第一次听你弹奏,你没有告诉过我,你弹得一手好琴!”一人缓缓地走到欧阳无忧的身后,他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不再弹琴,只因为早已不配这具风操!”欧阳无忧长身而起,转身。他好似也已等此人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