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入四月，烟雨朦胧，谢臻宜攒动手中的叶子牌，忽回头见得窗外青柳新嫩，就听四妹妹归宜嗔笑，“瞧呀，三姐姐又走神了。良辰美景奈何天——三姐姐可叫外头的春光引了神思去。

谢臻宜回神，一双剪秋水美目也含着嗔意，“我是心中有神算，故意让你看去了心不在焉的样子”，谢臻宜垂眸，手上熟练地点着叶子牌，面上是盈盈的狡黠笑意，“你信否？我这一把，又要把你杀的片甲不留。”谢臻宜懒懒散散的，她这副半真半假模样最勾人心思。

“姐姐，你看她！”四妹妹归宜气鼓鼓的，她撒娇道，“三姐姐就要把我压箱底儿的首饰赢光了，我还说不得她一句。”

四妹妹归宜是谢府几个姐妹中年纪最小的，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她活泼大胆，天真烂漫，因此说出的话往往直言直语。

大宴民风颇开放，女眷们聚在一起打牌看戏的事常有。谢家虽是高门大族，规矩多，礼教严，但主母早逝，后宅多年无主，年轻的小姐们凑在一起打牌取乐，掌事嬷嬷们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涉及小姐们嫁妆财产的事可又是另一番说法了。谢臻宜忙往谢归宜嘴里填了一块蜜饯，她哎呦了一声，“咱们姐妹们玩叶子戏主要就是取个乐子，哪会儿结束不是把各姐妹的碎银子都送回院里。”

谢臻宜装作心痛，“可怜我每次打完牌，都要自己添上银两给四妹妹买零嘴，四妹妹还要揶揄我。”

一旁谢湘君开口，“归宜，还不给你三姐道歉。”谢湘君比起妹妹们多了一份端庄稳重，这会儿也忍不住揶揄，“小心呀，待会你三姐姐把你牌杀的一个也走不了，归宜那时可莫忍不住流了泪。”

谢湘君与谢归宜是刘姨娘所出的同胞姊妹，谢臻宜则是周姨娘带进府里的姑娘，但她进谢府时年纪太小，加之周姨娘后来居上，甚得谢侯欢喜，所以谢府上下都尊她一声小姐。久而久之，众人也都忘了她其实是个拖油瓶，权把她当谢府的庶小姐看待。

“三姐姐，我错了。”谢归宜委屈巴巴向谢臻宜道歉，转而又灵机一动，“要不然咱俩联手，先攻姐姐的牌。”

“归宜，你！”谢湘君也装作火气，无可奈何地朝向胞妹笑。

谢臻宜刮刮谢归宜的鼻子，“我看大姐姐这把牌手气好着呢，还不一两三口就把咱们统统吃掉。”

谢臻宜这才感到谢湘君彻底放松，先前一听妹妹说起嫁妆首饰，谢臻宜知道她面上不显，捏牌的骨节因加大力道泛起的白色可明晃晃地写出了心事。

这会子姐妹仨坐着说笑，刘姨娘家来府上做客的表小姐推门而入，步履颇有踉跄。谢臻宜害怕她跌倒，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想要扶她，却见刘小姐还是安稳地坐到了位置上，只是神色不太好，脸上刚扑过一层粉，明显刚哭过，大概为了遮掩泪痕。

刘姨娘家姊妹带着女儿登门拜访，表小姐性子也是胆大泼辣的人，与谢家一众姊妹玩的很好。这几天一直阴雨，出门不便，姐妹几个为了解闷就在房中凑了局打叶子牌。虽说谢府高门贵女与表小姐都是大家闺秀，可谁规定她们就只能谈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表小姐向来能说会道，这次来访却显得沉默寡言，姐妹几个看出了她心中异样，边打牌边吃酒，聊着聊着发现表小姐是不满她那门刚订的姻亲，为这个郁闷。

谢湘君劝她，“那张生虽出身寒门，但年纪轻轻就立了功名，也算是青年俊才，比那些富贵家里的纨绔子们不知要好多少。他既用心待你，你们年少夫妻，还怕没来日吗？”

颖丘谢家是大宴顶级豪门贵族，四世三公，门客遍地，天下九分能占四分。刘姨娘只是普通官宦家的小姐，在谢家做妾，也是高门贵妾，算高嫁。自古血亲相连，表小姐的母亲也因着结了门好姻亲，嫁入了某地方豪强家做主母。若是低嫁寒门，表小姐自然会不甘心。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家姐妹也不好多说，只能劝表小姐往好处想。

谁料表小姐说，“只因父亲看重他，我便要嫁他。”表小姐喃喃，“其实出身在我心里不最重要，我只是恼，还没见过对方，就被父母强定了姻缘。”

“吃酒，吃酒。”谢臻宜听到此处不禁有些黯然伤神，却还强撑着精神，她抬袖执酒壶为众姐妹满酒，笑道，“这是我酿的荔枝酒，清香甘甜。”

“今日不吃，只可惜不知再聚要到何时了。”谢臻宜满完酒欲哭无泪，她怎么就把心底话说出来了呢，这种场合，她这句话可真真太伤感，太不合适宜了。

除却四妹妹谢归宜还未及笄，剩下几人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嫁人，离家，也就是不日之事。大姐姐谢湘君这会子因着吃了几口荔枝酒，也显出几分感伤，她叹道，“青青尚且是家中嫡小姐，父母所选的郎君当然最好的都先想着青青……”后面的话谢湘君没在再吐出口，谢府除却长公子皆是旁出，其他人皆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不温不火的境遇，谢湘君不好再抱怨自己的出身，旁边坐着的谢臻宜，更甚还有那隐秘如讳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