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戕
一壶酒尽,已至丑时半刻,天空微微泛白,呈现出惨淡的烟灰,地上积起的水潭未干,印着空中的星月,诡谲而扭曲。
趁着酒意,常溪步入房后那运河流经处,至水漫溢过胸口,她撤下头上的那支青玉簪,青丝顷刻如瀑散落,发尾浸没在水中。
常溪纤细的手指涌出血珠,簪子在染血的片刻仿佛有了灵气,源源不断的鲜血从簪子内部流出,最后滴落在运河水里。
血液顺着河水的层层涟漪冲淡,常溪被血水围拥在漩涡之内,漩涡慢慢高出河面,向常溪围拢,直至常溪消失在水中。
常溪跨过水聚成的扶桑树,目光所及之处是奔腾的黄泉,这已是到了冥界。
永夜城乃冥界王都,旧时的永夜城毁于上古战火,如今的永夜城以黄泉为其正轴,贯穿坊市、冥王城、冥王宫,恰如其名,终日为夜。
“常姑娘稀客。”眼前那鱼头人身的冥官正对着常溪点头哈腰。
常溪用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四下顾盼:“你们大人呢,怎的不见人,又吃花酒去了?”
“谁去吃花酒了?呦,常溪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常意迟长眉轻佻,收起长剑,背负在身后。
常溪朝他甩了个脸色,轻蔑一笑:“谁愿意来你这破衙门,不过是芝麻点大的冥官,还真把自己当个宝了。”
“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到我的衙门来,区区一个神女名头而已,真当我怕你。”常意迟冷笑。
常溪心想,这人还是似从前一般,生着一副俊朗面容,怀着侠客义气,偏舌头像浸了毒,见了谁都吐不出半个好字来。
“说正事,你们聚魂司应当有亡者簿吧,麻烦你将乞巧节那日清南郡的名册予我一观。”常溪实在不想与这毒舌来一番唇枪舌剑。
“怎么,遇上麻烦了?”常意迟使了个眼色。
那鱼头冥官方明白了意思,连忙把亡者簿奉出来,翻到清南郡乞巧节的一页。
常溪并未应声,目光扫过一行行血色的姓名,每个姓名之下皆有小字注脚,乃此人死因,她却迟迟没有找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良久,她翻动书页的手停下来。
自戕。
乞巧节那一日,清南郡的死者除开自然死亡之外,多为溺亡,他们在被人抛心挖肺之前,早已窒息而死,所以亡者簿上标注的不是他杀,而是溺亡。
只有这个女人不同,亡者簿上她是自戕而死,常溪隐隐觉得,她就是那一日在施涧寺自尽之人。
亡者簿所载,此人名为赵代荷。
“赵代荷是什么人?她可入了轮回?”常溪看这名字有些眼熟。
鱼头冥官答:“回姑娘,这赵代荷是清南郡刺史李宗泽的小妾,此人来趟冥界也就止步我聚魂司,黄泉都不渡,到人间当游魂去了。”
亡魂进入扶桑门抵达冥界后,聚魂司是他们所要经历的第一道关隘,在此处,他们可以选择渡黄泉入轮回,或是心怀不甘重返凡间,化作一缕缥缈游魂。
“知道了,多谢。”常溪两指一转,聚起茶盏里的茶水,以此为引,可返人界。
她终于知晓这名字她为何眼熟,清南郡刺史李宗泽,正好就是郡主娘娘的驸马。
当年,在郡主嫡子的满月宴上,常溪曾见过这位娘子,顶着妾室的名头,实际是正室娘子的做派,宴席之上似当家主母般张扬放肆。
想是郡主顾着皇家和李氏宗族的脸面,也未曾公开抱怨声张,任由宾客们笑话议论,顺带着李宗泽宠妾灭妻的名头也算是坐实了。
“常溪,你就不能叫我声兄长?”常意迟叫住常溪。
常溪回过头,打量着常意迟严肃的神情,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那些妖精小娘子不是整日叫你哥哥吗,还缺我一个?”
常意迟也懒得装下去,一脸怨怼:“什么妖精小娘子,那叫红颜知己,你这样没朋友的人,自然不知我在人冥两界广泛交游,与好友红颜把酒言欢的意趣。”
常溪无奈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常意迟,送你一句话,连人间的稚子都知道。”
“什么话?”
常溪抿唇一笑:“男子不自爱,就像烂叶菜。常意迟,你就是个烂叶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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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娘娘喜好昆曲的事满城皆知,城中好些个世家大族为了巴结皇家,常介绍些戏曲班子过来,李府没有哪一日不是歌舞升平的喜气景象。
常溪以为赵代荷的死虽不足以兴师动众,但足够让李府沉寂消停些时日,未曾想赵代荷头七未过,这昆曲班子又唱了起来。
三弦一响,一唱三叹,开头即是弃妇的怨怼:
“我的郎,我怨你扰我春闺梦,误我好华年......”
台上的伶人神情哀婉,拂袖拭泪,常溪没那闲情逸致看下去,她向来不喜欢这般哀婉的曲子,那戏中女娘可怜是可怜,可惜她也只剩自叹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