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孙哲平·1

孙哲平怀疑有人跟踪他。

从B医三院拿了报告单出来，他脑子里本来乱成一团，纷纷杂杂地闪过了太多东西，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这个stalker实在道行太浅。

被兜帽和口罩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脸，若有若无的视线，藏在口袋里的双手，紧紧坠在他身后的步伐。从医院到小区，得有一千多米了吧，一直跟着他。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最后一条证据：用门禁卡刷开楼下大门后，她粘在他身后，灵活的泥鳅似的也溜了进来。

孙哲平“啧”了一声。才租的房子。

他回头瞟了一眼这个可疑的家伙，又瘦又矮，穿一件卡其色毛呢牛角扣大衣，蹬一双同色系平跟小短靴，显得年纪很小。

没有成年么？他打消上前疾言厉色威胁一顿的念头，只希望这个狂热粉丝能见好就收。

没料她竟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孙哲平看着电梯间里唯一一个亮起的蓝光按钮“17”，不由感到匪夷所思。

——这年头，跟踪也这么嚣张了吗？

不过，这样的“优遇”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他想，这么年轻的孩子，还有无数可能，不该把生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于是孙哲平轻咳一声，开口道：“纸笔带了吗？”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按动笔和一个小本子，没有转身，反手递了过来。

她的左手戴了一只白底方表盘黑色双圈腕带表，在她苍白的腕上，这交叉扭曲的表带简直像镣铐一样。

孙哲平不禁多看了一眼，但很快礼貌地收回了视线。他一面龙飞凤舞地在右下角签名，一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段玉。”

孙哲平好笑地抬了抬眼，“《天龙八部》的段誉吗？”

“不，是‘玉，石之美者’的玉。”

他写下她的名字，点了个冒号，略想了想，写道：

荣耀很大，生活更大。

把纸笔递回给她，电梯正巧也到了。她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第一次回头看他。那深深的一眼含义复杂，杂糅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瞳里。

孙哲平的心不受控地漏了一拍。——真好看啊，她的眼睛，简直像是有魔力一样。

说了谢谢，她没有停留，仍是往外走。

这下换他跟在她后面了，孙哲平有种隐隐的预感，自己似乎搞错了。

她在他的家门对面站定，翻下兜帽，伸手按了门铃。

孙哲平有点尴尬，他想应该道个歉，于是杵在旁边没有开门回家。刚刚的行为在她看来一定莫名其妙得很，幸好自己还没有说出一些更奇怪的指责的话语。

刚准备开口，有人来开门了。来人穿西式制服，微微鞠躬：“段小姐。”

段玉点了点头，摘下口罩，回头看向孙哲平：“或许我有荣幸邀请您共进午餐？”

——！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比典型的东方轮廓多了恰到好处的深邃，明明是垂下眼帘显得温顺的姿态，却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冷淡。她那浑然天成的冷冽气质和精致到完美的外貌，让人既想把她供奉在神坛，又疯狂地想把她摔碎，好看那白瓷片片剥落，露出柔软的内里时，她究竟会是怎样一副神态。

孙哲平恍惚了一瞬，脱口而出：“吃什么？”话刚出口，他就有点气恼自己的不合时宜。

女侍者很有眼色，开口道：“今天的主菜是：咕咾虾球、翡翠炒带子、古桐麻香鸡、黑菌芦笋汤，甜点有：琥珀核桃、港式蛋挞、杨枝甘露、妃子桂花糕。”

也行，正巧饿了。孙哲平说：“那就提前谢谢款待了。”很有一点怀疑她的动机，在下何德何能？

无意妄自菲薄，但自己似乎没什么值得她看上的。

她一点不意外他的回答的样子，孙哲平认为她从小到大可能压根没有听过拒绝的话。

屋内打了暖气，段玉解下外衣，径自搭在了椅背上。孙哲平也脱掉外套时，侍者却迎上前接过衣物挂在了衣帽架上。

他了然，这位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转头又想，自己管这么多干嘛？

接下来她去洗手了，孙哲平倚在门口排队。这里的一切都装修得很简洁，没有一处多余，互相呼应间形成一种和谐的朴素。

他最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乳白色的泡沫堆在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像玉落在雪里。水流虔诚地吻过她手指的每一寸，涤去莫须有的污垢。她非常仔细地清洗每个角落，那神情不像在洗手，像阿历山德罗斯打磨断臂维纳斯。

专注在她眼中凝成蓝宝石，孙哲平想，她认真做事时要更好看，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被这个世界抓住了，被眼前的事情锚定了，从梦幻变成物质，给人以她很近的错觉。

“你弹钢琴？”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