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世界(上)
十月的尾巴,初雪如期而至。
夜晚窗外簌簌雪落声,夹着北风阵阵呼啸,挤入窗缝,一齐涌入温暖亮堂的厅房,最终淹没在间歇从电视里爆发出的、一迭高过一迭的欢笑声中。
荧屏里,刘星面前摆着一只精致的双层生日蛋糕、几碟水果。他双目放光,被生父胡一统手握话筒、插科打诨的模样逗得前俯后仰。
程撄宁坐在客厅一角,晃着腿,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里那块奶油蛋糕。刚扯起嘴角,又像想到什么,微侧身睨了旁边的父母一眼。
室内的灯光太饱,甚至亮到有些刺眼。只是四处烟雾缭绕,看什么都好像隔着一层茫茫的雾。越发显得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只见两人脸朝电视目不转睛,然而面色冷淡,显然神思不属。明明那么狭小的空间,他们却坐得很远,犹如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天堑,与其说不相熟,倒更像不共戴天的冤家仇敌。
程撄宁小大人似的,在心里叹口气。
这样姿势,他们僵持很久了。从白天到夜晚,爸爸手中的烟和咳嗽不停。妈妈也破天荒没去店里,天知道,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眼见电视里又一次哄堂大笑起来,撄宁却没有了笑的心思。
她抬头瞧夜灯下飞舞的雪花,有些漫不经心地想,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吵架呢?
无非又是一些将耳朵磨得起茧子的事情——
“生意那么忙,你不来帮忙就算了,等忙完了生意,半夜回来,家里还堆了一堆家务没干,什么时候能让我安歇一天呢?你还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
“哪来的狐朋狗友,都是正经朋友。”
“有什么区别?啊,程建安,我问你,就知道拿钱去打牌喝酒,孩子们上学、吃饭,哪样不花钱?璟璟还是妈妈,妈妈她在带着的……”
“好了好了,说起来有完没完了,知道了。”
周而复始,都说夫妻吵架不记仇。床头吵床尾和的,日子便也如老和尚敲钟,一日算一日地过来了。
撄宁也着实想破脑袋想不明白,寻常衣物也就罢了,那贴身内裤,爸爸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堆给妈妈洗。毕竟自己偶尔内裤忘洗了,妈妈洗到一半,她还会面红耳赤抢过来。
思及此,她心中天平偏向了妈妈这一边,一时间也有些愤愤不平,回头生气瞪爸爸一眼,又小心打量妈妈神色。
印象里,这个女人就像烧红的生铁,越打越硬,是个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强人,从未见过她哭。可此刻眼眶微红。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撄宁也从未见过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刻。
电视里剧情暂歇一段落,漫长的广告开始。妈妈的心理斗争好像也告了一段落,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撄宁,乖,先回房间去吧。我跟你爸爸说点话。”
租房很小,只有一室一厅。
撄宁的小床紧挨着爸妈的床,还是爸爸亲手做的,外加一个书桌和衣柜,逼仄的空间,再添置不了任何东西了。撄宁回到房间,掩上木门。
一扇门,将她隔绝在大人的世界之外。
不过,只有一块木板的阻隔,实在像在口渴时喝盐汤——徒劳无益。零碎的只言片语,时而情绪失控的尖利控诉透过它,向撄宁展示着大人世界的冰山一角。
那是一个10岁的小孩并不能理解的世界。
“程建安,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坎儿。”
“我光知道你打牌酗酒,就是爱玩了点,现在还染了病回来……”
“你说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心里还装着这个家吗?啊?”
争吵愈演愈烈,更准确说,单方面的控诉愈演愈烈。对面的男人始终无动于衷,像铁锤砸到橡皮上。
直到男人忍无可忍,暴怒吼出一句:“够了!吴倩,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争吵戛然而止,男人摔门出去。
撄宁从房间里跑出来。就见那个曾经坚强的女强人,盯着那扇向她关上的门,终于抬起头,手臂掩住眼睛,哭得泣不成声。
撄宁一时不敢上前,她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这次很严重,前所未有的严重。妈妈从未这么歇斯底里,爸爸也从未如此生气过——即使后来她才知道,恼羞成怒也是生气的一种。
她只是某一瞬,好像透过饱满刺眼的光线,变成了那个曾经也有过美好青春的少女。
过去撄宁总爱缠着父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据说那同样是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时节。傍晚又兼下雪,却难得日光充沛,从厂里散班的少女们成群结队,围在工厂后面的空地上堆雪人、扔雪球,欢声笑语伴着温暖的余晖,传出很远,引来不少路人驻足、加入。
彼时的吴倩,还不是撄宁的母亲,她如同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