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骨
孙承欢从上飞机开始就在设想沈意疏知道自己知道她过往后的反应,有暴怒有悲伤,甚至会摔门而去,但独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平静。
说是平静也不大准确,更像是是山雨欲来前的短暂宁静,又或者她根本就身处台风眼,再多踏出一步就是摧枯拉朽的狂风骤雨。
“……本来在家时我是想主动说出来的,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沈意疏靠着墙坐下,一下子疲惫了许多,“沈渡说得对也不对。”
“不对的是,我和他不一样。”
“对的是,我确实说不上多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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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现在的标准来看,那么沈意疏在过去二十年里绝大多数时候都称得上顺风顺水,住带庭院的二层小楼、上全市最好的学校,哪怕这中间在其他人眼里跑偏了去做练习生,最后也成功出道了,怎么看都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幸福小孩。
但是当我们把这看似完美的人生进行拆分、具体定位到某一个以年为单位的时期时,就会发现,其实幸福只是短暂的表象,剖开一看,全是虚无。
沈意疏出生的时候只有八个月大,民间有句俗语是“七活八不活”,意思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存活几率反倒更大一些,不过彼时现代医学已经发展到了很高的水平了,早产儿一般来说都没什么危险。
不过再怎么说不足月的孩子比起在妈妈肚子里待满了十个月的婴儿而言还是要羸弱一些的。沈意疏后来听爷爷说自己刚出生的头几年一直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力气不大也不怎么哭闹,全家人都唯恐这个孩子哪天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去了。意疏这个名字一是希望她能意气疏朗、胸怀开阔,二则是希望她可以健康长大不要早夭,对她是否能像家中长辈一样出人头地反倒没有要求。
与之相反的是爸爸妈妈都是事业心很强的人,一个因为公司的业务拓展需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常驻国外,一个为了自己的学术梦想想要继续去海外深造。谁也不愿意向家庭稍稍妥协的结果就是,沈意疏在长到八岁之前对父母这个概念只能粗略领会,双方的脸通过电波传递到屏幕上时统统失去了温度,既模糊又冰冷,她一个人也记不清。
尽管有爷爷和叔伯阿姨们的爱护,但是小孩子还是会本能地疏远一个从来见不到父母的孩子,很奇怪也很简单粗暴,但这确实就是小孩子的逻辑,合群的基础是大家都一样,如果有人表现出不一样那么她自然就不属于这个群体。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学校很好,学生与家长的素质也会相应的高一点,沈意疏倒是没听见过什么难听的话,但感觉到其余人隐隐的排斥后她也就不再主动靠近了。反正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是个话少不爱动的孩子,也没有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
后来爸爸妈妈终于意识到要多多和孩子培养感情并纷纷把事业重心转回国内时,沈意疏已经习惯了和爷爷待在一起。爷爷话也不多,爱好是养花和写字,每天一大早起床会先在院子里打一套太极,给他的花花草草浇完水之后才会叫沈意疏起床吃早饭。因为爷爷家和大伯家隔得近,所以沈意疏常常也会见到过来蹭饭的沈渡和大哥沈慎。沈慎比他们俩要大上十多岁,自然没啥兴趣应付两个小学生,因此来得频率并不高;沈渡却只和她差了三岁,勉强算是同龄人能玩到一块儿去,爷爷也乐得见到兄妹俩亲近,因此总是会让保姆多准备一个人的饭。
实际上沈意疏那时并不喜欢这个相差三岁的堂哥,虽然他长得好看人又厉害,辅导资料里就没有他不会做的题,但是性格却十分恶劣,总是对她颐指气使,叫她干这干那的,如果她不听他就会生气。沈意疏知道爷爷很高兴自己能和沈渡一起玩,再加上沈渡也没有叫她干什么过分的事,为了规避冲突,她找到了与他和平相处的方式,长久相处之下竟然意外地好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沈意疏后来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时间永远地停在她十三岁那一年会怎么样:她虽然性格孤僻,但并不乖张;虽然没什么朋友,但一个人也怡然自得;虽然和父母家人关系冷淡,但至少看起来还是个毋需操心的好学生、好孩子。总之,那时候沈意疏还是个广义范围上的正常人,同世界上所有十三岁的小女孩一样,为了写不完的作业发愁,也会羡慕学校里的年轻女老师每天都能穿不同的衣服,自己却只能裹在宽大的运动校服里,掩饰逐渐起了变化的身体。
变故始于爷爷的去世。
爷爷一生经历颇丰,战乱时期受过伤坏了身子,前两年又生了一场大病,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其实算是意外之喜了。沈意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上完下午第二节课,妈妈急匆匆地赶来学校请了假接她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后沈意疏也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
沈意疏并不认为死亡是件很难以接受的事,如果有人告诉她爷爷明天会死她可能会很难过,但如果是爷爷某天会死好像就不觉得悲伤了。
现在的科学技术还没有完全参透生命的奥秘,大幅延长寿命尚且难以做到更遑论长生不老了。不论性别年龄国籍,最终都难逃一死,尘归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