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州(十一)
他一朝道行崩碎。”
经书说的很平静,仿佛是在讲不相干的人的事情。
但聂纯闻之,感受到了其中的无限悲凉。
原来真的和他们料想的一样。
那位符修前辈,一生为民,最后却间接死于乡民之手。
何其讽刺。
经书接着说:“渔火,因此憎恨那些砸了他金身、毁他修行的嶷山百姓。我屡次阻拦她,既是怕她手染人命,背上因果;更是因为京元死前最后留下的遗言:他说‘不悔,不怨,不得伤人’。”
经书注视着聂纯:“我想阻止她,但我出不去。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这些,万分抱歉,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帮我阻止她,把她找回来。”
聂纯接话:“这事怪我,我不知前情,用符法制造出一个傀儡帮她出去,是我的祸,去阻止她是我理所应当的。”
经书盯着她,直言:“这个鬼市是以我一身灵力,为基石创建的,符在,鬼市就在。所以,即便你帮我,我也无法将这一半太平无事符,作为报酬送给你。就算是这样,你还愿意帮我吗?”
聂纯一笑:“为什么不愿意?这世间之事,并非事事都以得失来衡量能不能做。陆前辈不计得失,一心为民;经书前辈您不计得失,创建鬼市。有此榜样在前,我自当效而仿之。”
“我们符修符灵,其实是一种很悲哀的存在。”经书也回以一笑。
她虚弱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光彩:“你是个圣人,和他一样。但是还好你不是纯修符法,你不必靠世人的爱戴来修行,也不会步他的后尘,遭到背刺。”
……
渔火的灵魂从识海中退出来之后,迅速附身在那具傀儡之上。
她从密室出来,守在外面的人见只有她一个人出来,立刻围了过来,各种问。
有了新的躯壳,渔火不再伪装成一个贤明的鬼市主。
她不耐烦地挥袖扫开众人,出了市主府,很快就出了鬼市。
十年不得自由,此刻落在人间,登顶嶷山,只余满目萧瑟。
渔火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这里。
嶷山十年光阴,青山绿水,蓝天白云。
草堂之中,一卷经书,一盏渔火,一枚桃符,一位道人。
陆京元坐镇嶷山,庇护万民。
民众对他感恩戴德,无比敬仰,他们将他捧上神坛,万民的信奉,反哺他的道行。
十年之间,她和经书也受此裨益,不再是一个醒着,另一个睡着的状态,而是可以同时存在。
她的主人,本有望羽化登仙。
奈何符修之道,得之难如聚沙成塔,失之易如高楼倾塌。
人间最善变的俗人,又将他踩下泥潭。
他们背弃了他,毁掉了他,杀死了他。
思觉当年,渔火怒火中烧,冲击心神。
她自荒芜的嶷山山顶俯瞰下面,见良田千顷,村落有致。
那些忘恩负义的杀人凶手,乱世享太平,盛世亦享太平,儿孙满堂,阖家欢乐,至今都还活得好好的。
就很恨啊。
渔火祭出半枚桃符,结印施法,引得山崩地裂。
眨眼之间,乱石崩塌,纷纷滚落下去。
落在村庄之内,犹如天降陨石。
乱石砸烂嶷川县的牌楼,砸进他们的祠堂,砸穿屋瓦,砸死他们养的牛羊家禽……
她故意没有一举就将那些人砸死,而是从他们最赖以生存的,最在乎的东西下手。
一点点折磨他们的心神,让他们担惊受怕,四处躲藏;一点点失去,却无能为力,再进入绝望。
这些都是曾经主人遭受的一切。
主器神念相通,陆京元死前的感受,她记得一清二楚,致死难忘。
渔火阖上眼,放开神念,静静聆听下面的村民传来的,惊慌失措的哀嚎。
他们在害怕,在躲避,在奔走,在搀扶老人孩子。
乱石撞击建筑的轰然,稚子的啼哭,女人的哭嚎,男人呼唤寻找老母的声音……
彼此交错,声声入耳。
是来自她的报应的乐章。
动听。畅快。舒爽。
渔火勾唇大笑,和着那些好听的声音,双手挥舞,如打节拍。
骤然之间,那些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悦地睁开眼睛,向下眺望。
只见山下那方城池上空,罩着一个巨大的罡气护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