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画
,往年跟随谢琰进宫的都是谢肇、谢峻,今年有意为少子延誉,便只将谢混带在身边。
牛车穿过熙攘的大市,一过青溪大桥,人声就小了。谢混拨开车幄,向外眺望了一眼,远处的钟山渐渐明晰起来,江流宛转,蜿蜒如翠带,倒映着护城河堤与宫楼阙宇。
谢琰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车内叮嘱道:“益寿,你可记住了,一会儿莫要出错。”谢混懒懒应了一声,并不答话。谢琰对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早已习惯,心里只暗中盘算着,等下在皇帝面前怎么开口。
到了南止车门,身著明光铠的武士横槊拦住,众臣只好自行下车,徒步前往华林园。相传,建康宫的内外殿宇大小共有三千余间,是太元三年,由太傅谢安主持、大匠毛安之营造,上下勾连统辖,重叠错落,让行走在其间的人,时常有种微微的眩晕。
以端门为界,分为外朝和内庭,华林园位置特殊,位于整个建康宫的最北端,与后宫只有一道高墙之隔。百官不敢擅自走动,集于端门下等候,由一名小黄门带领着,出云龙门过三重阁道,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才一进华林园,就看到一座华绮的宫殿拔地而起,殿高数十丈,琼楼玉宇,高耸入云。阁楼上的窗牅、璧带、栏槛、悬楣都是沉香木做成,以金玉、珠翠镶嵌其上,用作装饰,此时一阵轻柔的微风吹来,满园焕丽的芍药随风摇曳,花香熏人,夹杂着浓郁的沉檀之气,让人直欲醉去。
百官群僚被这奇异的景象,震得半天说不出话。就在这时,殿宇中传来一阵阔朗的大笑,司马曜身着绛缘皂纱袍,头戴远游冠,从百尺高的汉白玉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山呼声如浪而起,谢混感到袖襟被扯了一下,便学着谢琰的样子,跟着俯身叩拜。
“众卿平身。”司马曜止住笑声,语气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今日邀列位臣工前来,一是岁时祓禊,共庆上巳佳节。二来,是让爱卿们看看,朕新造的这座‘清暑殿’如何?”
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匍伏着往前爬了两步,谄笑道:“陛下这座新殿真是巧夺天工,华美异常啊,可惜就是……”
“就是什么?”司马曜急促地问道,那人缩了缩脖子,将腰身压得更低:“可惜少了些生气,这偌大一个园子,要能植以奇树,杂以葩花,再引水为池,将山石涂成五色,养些仙鹤珍禽、虎豹熊狮,陛下与贵妃每天在此游宴赋诗,长夜畅饮,岂不是人间乐事?”
司马曜听了又是一阵大笑:“王中书,满座臣工里,就数你最懂朕的心思,既如此,便由你来操办。”中书令王国宝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臣遵旨。”
谢混在旁听着,暗自看了他两眼,心中不屑道:“好个油嘴滑舌的奸臣。”转头去窥谢琰的神色,熹光照着谢琰紧绷的嘴角,瞳孔里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一位头戴二梁冠的老者站起身来:“大兴土木乃盛汉之事,今江南未旷,民亦劳止,请陛下三思,勿要靡废无度,招致天下百姓怨谤!”
司马曜被搅扰了兴致,面露不悦之色:“尚书左丞,这管钱粮的事,不是你该担心的,交给右丞办就行了。”
左丞祖台之无话可说,颌下胡须微微抖动,只好闭上了嘴。御史中丞褚粲见状,力劝道:“陛下,左丞所言极是,以嬴秦之富,起一阿房宫而招致灭国,江左地少人疏,尚且不及秦朝十郡,岂可如此奢侈。”
这话显然说得重了,一时满堂皆惊,百官默然,会稽王司马道子干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道:“褚御史,你好大胆子,敢讥讽我朝连暴秦都不如。以陛下的功业,别说修一座小小的宫室,就是此刻踏平关中,秣马长安都不是难事。你们身为臣子,不体恤官家也就罢了,还敢出言阻挠,各个都安得什么心?”
司马曜被他们吵得心烦,打断道:“罢了,朕为众卿在西池设下酒宴,午时已到,请各位赴席吧。”群臣立即谢过恩,一行又浩浩荡荡地往西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