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
为主母自然要执掌中馈,晋陵既然接手过来,就慢慢学着掌管家中供膳诸事、吃穿用度、日常开支。
朱夫人担心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协理不好这些琐事。谁知道她治起家来井井有条,对待丫鬟、下人们也法度有致,平居端然,半个月下来,竟然有模有样,在府中极为服众。
阿窈对这位新主母心里虽不喜欢,却也觉得无可挑剔,她阿父是谢家的佃客,一直替主家打理着田业。这一天,晋陵带着阿窈查过琅琊郡的庄园,从江乘县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傍晚。
刚下了青帷轺车,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孤零零站在巷口,旁边有个老妇人正跟他说着什么。阿窈扶着晋陵下了车,几人走到近前,才听到老妇人口中抱怨道:“我的小郎君,不是不借给你,这参名贵的很,还要留着给大夫人补身子,旁人别说吃了,连看两眼都不成。”
那孩子也颇执拗,就是硬着性子不肯动,老妇人急得顿足:“趁着天没黑,快走吧,耗在这里也没用,郎君说了,今晚不会回来!”
晋陵淡扫了老妇人一眼,问道:“究竟出了何事?”老妇见她过来,慌忙垂下头,唤了声:“夫人。”阿窈见状便斥道:“吴阿嬷,你也太不懂规矩,怎能在门前大呼小叫的?”
吴阿嬷笑了一下,面上有些为难:“阿窈姑娘,不是老身不懂规矩,实在是这小郎不肯走,非要等郎君回来。”
晋陵回头打量着那孩子,觉得他眉清目秀,满含稚气的小脸上神色淡定,毫无任何局促之感,可惜身形过于瘦弱,显得有些可怜。她俯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顶,和颜悦色地道:“小郎君,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孩子看她一眼,神色仍然从容倔强:“我要等阿叔回来!”晋陵吃了一惊,心想这孩子难道也姓谢?此时正值年关,冷风酷寒,他身上衣衫单薄,竟然穿着綀布单衣,连层棉衬都没有。她想了想,转首对阿窈道:“阿窈,去房里取几套棉衣来。”
阿窈应声去了,晋陵才牵起孩子的手,边走边问:“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你阿父是谁?”小孩低声道:“我叫谢密,我阿父已经过世了。”
晋陵心下恻然,不忍多问,就牵着他的手往进走,回到西园,阿窈已经找出几件夹袄和皮裘,拣了件小的给他换上。吩咐下厨煮了一钵水引饼,端到内室里来。
“饿了吧,快尝尝。”晋陵以手支颐,笑着招呼他。热气腾腾的汤饼细如委綖,白如秋练,再浇上鸡汁肉糜,顿时飘香四溢。谢密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慢慢挪到案前,这才拿起筷箸,低头斯文地吃起来,他的吃相很好看,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养出来的大家子弟。晋陵暗自揣度,这孩子可能因为生父早亡,才沦落到这个地步,回来要问问谢混。
谢密吃完汤饼,皎洁的额头已冒出一层细汗。晋陵将手巾递过去,问道:“密儿,你有什么难处,叔母帮你好不好?”谢密闻到她袖口散发的温香,只觉眼前的女子眼波轻柔,甚是可亲,心中的防备渐渐卸下,哽咽道:“我阿母病了,大夫说缺一味‘百济参’做药引,这参太名贵,外头市面上也没有卖。我听说叔公家里有,就想来碰碰运气……”
晋陵听完明白过来,对身后站着的阿芜道:“去伙房把那几支上党参、百济参都拿来,别人要问,就说我要吃。”阿芜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说:“殿下,那参是留给大夫人的,上头特意嘱咐过。”晋陵淡淡道:“大夫人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让你去就去!”
阿芜没有办法,只好领命,过一会儿果然取来个檀木盒,里面用红布裹着两捆细参。晋陵又从匣箱里拿出几锭金子,一同放到孩子手心里:“这些钱不多,你拿去先给阿母治病,如果不够再来找我。”
谁知谢密将金锭推到桌上,坚决不受:“叔母,我只需要这几根参,其他一概不要。”晋陵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谦卑有度,不为金银所动,实在是难得。无奈拗不过他,只好让阿芜把金子收起来,亲自送他出门。
谢密上车前,冲着她重重一揖,这才拿着东西登车而去。晋陵看他认真的样子像个老夫子,心里觉得好笑,便挥了挥手,目送那辆轺车消失在茫茫夜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