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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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被禁足后,萧鹤渊冒雪出了大都,直至翌日方归。杨毅坐镇燕王府,强硬地封锁了消息。幸得萧鹤渊回来后便收了性子,这小半月也算是平安度过。
正旦节将至,各家各户都在忙着筹备应节的事物,燕王府依旧冷冷清清,只家仆们分了糕点和驴头肉,萧鹤渊却是分毫未沾。
这日方过晌午,萧鹤渊像往日一般懒在榻上翻话本。杨毅通传说太子到了,他这才慢悠悠披上外衫,趿上木屐。
杨毅替萧煦掀帘。
萧煦进了暖阁,接过丫鬟递来的澡豆,一边净手一边打趣他:“还躺着呢。这小半月怕是骨头都躺软了吧。”
萧鹤渊立刻放下手中话本:“皇兄今日来,可是我能出去了?这半月可闷死我了。”
萧煦将手帕扔回铜盆里,闻言一笑:“哪能呢,你这半月足不出户,可也没闲着啊。听说燕王殿下豪掷千金在城东买了处宅子,家底都掏光了吧。”
萧鹤渊:“饿了大半月了。”
“该。”萧煦只说。他在黄花木方桌前坐下,见那双耳三足炉下压着几本翻烂的书卷。阿渊不是嗜书之人,幼时在文英殿,甚至坚持不了半炷香。他心下疑惑,探手去寻,却被萧鹤渊横空一拦。
萧鹤渊将那破书卷巴卷巴塞进内衫里,搪塞道:“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不配入皇兄的眼。”
萧煦抬眉,拖着腔调:“可我分明瞧见,那上面写着观花—”
“皇兄!”萧鹤渊耍赖,“我饿死了。”
萧煦今日却没那么好说话,他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不紧不慢说:“老实交代,你到底是看上了城东的湖光山色,还是看上了那宅子旁的朝歌明氏?”
萧鹤渊突然坐正了身:“我竟不知那宅子旁住的是朝歌明氏。”
萧煦看向他。
萧鹤渊迅速移了目光:“话说回来,朝歌明氏何时和柴桑周氏交好了,明氏的小娘子竟能由柴桑驻军一路护送。”
萧煦撇着茶沫,沉吟片刻道:“柴桑周氏和朝歌明氏同为四大家,是追随太/祖的开国功臣,情谊自是非常人能及。你离京后第七年,明氏嫡长子明玠娶了周氏嫡女周如烟,两家遂成秦晋之好。”
“朝歌明氏如今的当家人是明月楼的父亲明徵,文渊阁大学士兼掌都察院事。若依故事,大学士虽兼数职,皆是阶官①而非职事官。但明徵入阁办事,却仍掌都察院事。同他境况相仿的还有张明甫,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这是今朝开的新例,如今内阁的朝臣大多皆是如此,可谓荣宠一时。你离京太久,对朝事太陌生,不过日后也会熟知的。”
萧鹤渊撑着下巴,从百事大吉盒②里摸了个熟枣,拿在手里抛着玩儿:“怪不得…之前父皇会赐婚明月楼。”
萧煦放下茶盏,语气微带促狭之意:“你心中究竟如何待那明氏的小娘子?”见萧鹤渊正要作答,萧煦出声打断:“不必急着作答,你不是闲么,好好琢磨琢磨吧。”
萧煦话毕起身,行至暖阁口却见萧鹤渊还呆愣地坐着:“还愣着做什么,随我入宫去。”
萧鹤渊下意识反问:“入宫做什么。”
萧煦系上披风,诚恳道:“打秋风。”
萧鹤渊骑着马,抬手接了片银栗③。他注视着银栗化在他掌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又是一年年关。往年在江南,每逢正旦,街衢里巷间总能见着走桥、击太平鼓、跳白索等热闹玩意儿。萧鹤渊爱凑热闹,却没那个心思过节,但杨毅总会和王府里的家仆们做一些旺柏、行春和节节高,把王府装点得像外边儿的花楼。
后来去了雪原,就连杨毅也走了。萧鹤渊就一人一壶烈酒,在北竫山上坐上一整夜。一晃三载,又回了大都。皇城脚下反而冷清,只各家门户上贴上一红纸带,用来接纳名帖。
宫钟远逝,新岁就要来了。
崇贞帝在宫中设宫宴款待北戎使者,朝中大臣敏锐地嗅出了风向。明徵等对穆尔罕继任大汗一事颇有微词的老臣在休沐前连上数折,都被崇贞帝留中不决。数日后,崇贞帝一改往日的迂回委婉,展现出强硬的铁血手腕。将明徵等老臣的折子尽数驳回,甚至不等来年,便与穆尔罕签立朔日之盟,寓意北戎至此划入大兖版图,迎来曦光。
金口玉言已成定局,这年节遂遂被头顶几片浓云不轻不重地压着。但到底是无法抵挡千百年来骨子里所积淀的文化因子,写几幅吉祥如意的春贴,就又能期待来年。
有所奔赴,人生才有归处。
明月楼和周如烟在闺房里对镜画着梅花妆,周玄守在门口吃了好几筐金橘。檐下铁马结了冰凌,间或几声坠落的脆响。落雪无声,院中落梅碎了满地。明玠和明奕各撑着一把竹伞,在角落里的合欢树上系着红绸,嘴里还不停地争论着前朝的诗文之辩。
花厅里明徵、周靖夫妇等人围炉煮酒,听着水上戏台唱着一出出曲子。周靖的岳丈王衡吃着熟肉羹,又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