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汨起(四)
周玄走后,明月楼独自倚坐在窗边,窗外雨丝细细密密地编织着愁绪。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怔怔地摸上消瘦的脸颊,半晌后自嘲般地笑了笑。
还真是憔悴不少。
就一个穆尔罕而已。
在大兖朝,除了闺阁后院,很难有女子的容身之所。毕竟在骄傲的男人们看来,女人的价值就只能是服从,她们不以抗争和进取为美德,三从四德标记着她们能去的最远的地方。
明月楼还在读书时,对古时的女子尤为悲怜,如今这痛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却无法悲怜自己,这意味着软弱与服从。她绝不会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最美好的时刻是如此易逝。男子把控着女子的未来,挤压着她们本就不多的生存空间。在奚落和讽刺她们的愚昧和衰老时,却忘了是自己将她们的才识和青春埋葬。
明月楼如是,张离离也如是,这是场令人绝望而愤怒的生殉。
她们不像是活着,不像人,更像是个物件,一个可以随时被打上各种烙印的物件。
这是明月楼第一次亲身体会被历史洪流碾过的无助。“封建”二字带给女子的阴影与窒息,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窗户被周玄留了点缝隙,明月楼吹了会儿风,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这雨下得仿佛没有尽头,雨声淅沥,敲碎了檐下铁马的声响。恍惚间,明月楼好像仍身在长河,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大梦。她回到榻上歇下,顺着垂帷的缝隙往外瞧,像是在寻着某个身影。
重病未愈,大脑再度昏昏沉沉。明月楼在失去意识前,脑中突然闪过了某个片段。
“明熙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出身明氏。”
明氏…
明月楼的意识挣扎了片刻,明徵曾说过朝歌明氏人丁凋零,由原本的三支到如今只剩下他们这一支。这个明氏女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明月楼就抵不过病魔,迅速陷入了沉睡。
等她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雨停了,四周静得连鸟鸣声也听不见。
明月楼推开门,身上随意地披着件氅衣。雨后气息潮湿,地上也湿漉漉的,铺着一地碎红。明月楼穿过梅林,抬手拨开红梅,就这样迎面撞上了翻墙进来的萧鹤渊。
分明没有分别太久,但故人容颜却不再如昨,两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一月的路程,萧鹤渊回来却只用了半月。他淋雨回来,身上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咳咳。”萧鹤渊眼神微微躲闪,手上飞快地整理着湿了的碎发。
明月楼望着萧鹤渊,看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仪容,一瞬间就把睡前的无助都忘了。
“府中冬枣还没有结果。”明月楼指尖还抵着那红梅,红梅如血,衬得她愈发苍白,“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想你了,所以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萧鹤渊取下脏了的臂缚挂在一旁的树上,笑着朝明月楼张开双臂。
明月楼把人望着,罕见地没有动作。萧鹤渊察觉出不对,低声询问:“怎么了?”
“…大混蛋。”明月楼喉间哽咽,此时却又笑了。她提着裙摆跑来,跳上萧鹤渊的腰际,被他一把抱住。
萧鹤渊逗小孩儿似的把人举高,明月楼两鬓的碎发就此垂下来,羽毛般轻柔地扫上萧鹤渊的脸颊。
“…快告诉大混蛋怎么了,谁让我们蓁蓁不高兴了。”萧鹤渊这才看见明月楼手上裹着纱布,他忍着冲出去直接将穆尔罕砍死的冲动,放轻声音将人哄着,“嗯?”
明月楼忽然埋首萧鹤渊颈侧,在他颈间蹭了蹭:“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明月楼眨眨眼,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湿了萧鹤渊的衣领:“…你怎么才回来呀。”
明月楼没有压抑哭声,像是垂髫幼童打碎了心爱的珍宝,在这一刻觉得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离她远去。
萧鹤渊揉着明月楼的后心,在耳畔的哭声中心碎了一地。
“蓁蓁。”萧鹤渊捏了捏她的后颈,用宽阔的胸膛替她抵挡着凛冽的朔风,“…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明月楼哭得抽噎,她像是找回了放肆的底气,不必再将委屈咽下。萧鹤渊灼热的呼吸扑上她侧颈,在寒冷中显得格外地烫。
她怎么会不需要萧鹤渊的爱呢?她比任何人都需要萧鹤渊的爱。
手上的伤口早已结痂,但明月楼仍旧带着纱布。这是种委婉又残忍的昭示,心上的伤永远也不会好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够在大兖朝永远脊背□□。如今才发现,“封建”对人的精神的残害才是最可怖的,镰刀下无人可以幸免,森冷的寒意从脊柱窜上心脏。
明月楼像是在雪夜里长久跋涉的旅人,无比需要一团篝火,需要有人拉她一把,再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
“你是个应当得到尊重的自由的人。”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