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
苏敬禾见苏绾绾撩开了车帘,便骑马上前,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梨花树下的人,笑道:“扶枝,被围在中间那个,便是郁行安。”
说话间,正和郁行安说话的人似是察觉到视线,抬头张望。
苏绾绾却已经挪开视线,对苏敬禾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后头的马车,放下车帘。
越国公世子本在和郁行安说话,此时却忍不住对着苏绾绾的马车发怔。
方才……苏三娘是对他点头了吧?
他仔细想想,又觉不对,苏三娘显然是在和苏敬禾说话。
“世子?”郁行安问道。
越国公世子陡然回神,耳根一红,连忙左顾右盼,找补一番:
“看这信国公府的车夫和崔仆射的车夫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不是要让?”
旁边人笑道:“崔仆射虽无尚书令之名,却有宰相之实。除了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翰林院的学士们,还有谁敢不让他?”
“是,是。”越国公世子很庆幸揭过了自己方才的走神,“只是这一吵嚷,后头的马车又堵了不知多少!”
几人说话间,信国公府的马车果然往后退,让崔仆射先过。后面堵着的马车也开始动起来,只是不久后,马车又停了。
苏敬禾骑马上前,隔着车帘,对苏绾绾道:“扶枝,我们的马车和郁家的冲撞了,且先往后退一些。”
苏绾绾父亲是从一品的卫国公,又被圣人赐了正一品的太保。前者是爵位,后者是圣人以示恩宠的虚衔。
二兄苏敬禾只是从六品的大理司直。
而本朝的翰林,虽没有正式的官阶品秩,人数也没有定额,却清贵无比,里头的学士大多是圣人召集的有识之士,也有通过科考进来的。
如今,翰林院才成立一百多年,却已经掌握较大的权力,甚至开始侵占原本属于宰相的部分权柄,与宦官也成对立之势。
只是……
苏绾绾不由回忆起刚才看见的场景。
那棵繁盛的梨花将道路堵得略显狭窄。
他们家的马车是从东面来的,后头跟的各家马车,一眼望不到头;郁家的马车是从西面来的,后头跟的马车只有四五辆。
如今这一挪,东面后头的也要跟着挪,不知要挪到何时。
她对苏敬禾道了一声“好”,便继续望着日光发呆。
日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在车厢内镀出寂静的光影。
过了一会儿,马车竟然向前移动,光影交错,阳光像是活了过来,在车厢中跳跃。
苏绾绾蓦然回神,她听见马车外,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道:“礼和,这……岂有翰林让大理司直的?”
另一人也低声道:“是啊,郁翰林。我朝的圣人先是沿袭前朝传统,将三师、三公设为虚衔,后又将宰相的权柄分给三省长官和副职,如今显然又要重用翰林学士……你前途无量,太保官位虽高,又何必惧他?”
片刻的沉默之后,苏绾绾听见一道声音响起来。
这显然是郁行安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碰撞,显出几分平静和不急不缓。
“谈何惧?又谈何怕?只是苏家马车之后,又跟着许多车辆,若是让一让我,不知要浪费多少时辰。”郁行安温和道,“越国公府的春光正好,与其让大家在这种小事上消磨时光,又何妨一让?”
马车碾过地面,辚辚地驶进大门。
苏绾绾听见身后众人停顿须臾,立刻争先恐后,说出许多附和与奉承之言。
……
到了门内,几个侍女搀着苏绾绾下了马车。
不久之后,郁家的马车也进来了,那十几个郎君跟着进来,看见女眷,便远远止步,只多看了苏绾绾几眼。
郁行安上前,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个小娘子。郭夫人带着苏家几人去打招呼。
众人互相见过礼,原来那郁家小娘子是郁四娘,郁行安的亲妹妹。
郁四娘看上去十一二岁,容貌打扮皆是不俗。
她仔细打量苏绾绾几眼,笑道:“我在河西道听过你。”
郁行安听见妹妹的话,也望了苏绾绾一眼。
他们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苏绾绾若有所察,抬起双眸,郁行安已经收回视线。
郁四娘一无所觉,热情赞道:“那粱知周说得果然不错。”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不必多说,众人都明白郁四娘的意思。
粱知周是本朝一个有名的诗人,尤擅写美人。他曾因才名甚著,被举荐给圣人,后又因不通人情世故,被赐金放还。
粱知周一路回老家,路过河西道时,不知怎么见到了蜜州蓝家的小娘子,于酒醉之后,说出“大裕有双姝,一在阆都,一在河西”的话来。
有人问他双姝是谁,他酩酊大醉道:“阆都那个自然是苏三娘,河西那个是蓝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