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带雨何麓
“咔,又错了,你到底要错几遍?”导演气得连拍几下桌子,愤怒地朝何麓吼。
周围的工作人员为之一振,同情地望向何麓。
何麓穿一身蓝白色民国女学生服,僵硬地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她的背后是一间老北京茶馆的人造布景。
何麓缄默不语,将薄唇抿成一条线,低头望着老旧斑驳的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没有表情!
这在见惯表情,需要表情,激发表情的万导看来,简直是对他绝对权威的挑衅,他重重拍了一掌桌面,两脚一跨,迅速站起身,愤怒地指向何麓,“怎么,你还委屈了?你看看你自己那张刻板画一样的脸,毫无生动可言,要情感,你的眼睛像死鱼,毫无情感流露,要美感,你就只会咬下唇,干瞪眼,生动,像鲜活流淌的山泉一样生动,你懂吗?”
万导的嗓音如同离弦利箭,嗖嗖嗖,在拍摄大厅肆无忌惮地飞驰。
何麓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微妙变化,她苍白的脸泛起一阵可怕的潮红,身体也抖得厉害。
万导的训斥还在无情地继续。
“忧郁,像海水一样,深蓝的忧郁,最容易反映的五官是眼睛,何麓啊何麓,你的眼眸很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可能,你怎么不知道充分利用它,何麓!看着我!”
何麓僵硬地抬头,茫然地视线往万导那里颤巍巍移动,她的目光簌簌抖动,在许多或同情,或厌烦,或憎恶的看客脸孔流淌,最终停留在万导张阖的嘴。
“秋水盈盈,脉脉不得语,你要学会利用你的眼眸来反映角色的心路历程和情感,从而打动观众。何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和心血,知不知道?”
何麓缄默地咬唇,点头,睫毛轻颤。
万导看见她这副可怜的表情就来气,无用之人才需要利用可怜来博取同情,看她这副德行,怕是根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万导越想越觉得无望,大手一挥,抄起话筒。
“来,各位准备,再拍一遍。伯老师,您也辛苦,再陪她拍一遍戏吧。”
伯仲川心中早已对屡次三番的NG不耐烦,但为了维持风度,仍徐徐笑着点头。
荣榕(何麓饰演的女学生)动情地望着明天(伯仲川饰演的报社记者),试图伸手摸他的眉眼,而后露出哀伤痛楚的眼神,张了张口。
“我们的国家还有明天吗?”荣榕问。
“有,只要你我坚持度过黑夜,就会拥有光明灿烂的明天。”明天答。
“明天是…是美感…不是…美好…”荣榕支支吾吾。
“咔!”
万导一扔喇叭,猛得站起身,“何麓,你怎么回事,眼神好不容易到位,台词又不行,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一心不能二用。”
“对不起。”何麓干巴巴地鞠躬,起身的一下,眼眶倏然湿润,一滴泪就这么滴落在脚背,濡湿她的白棉袜。
“你真是……唉,算了,再拍一遍吧。”万导压抑怒火,决定再给何麓一次机会。
化妆师适时小跑进布景区,拿着粉扑在何麓脸腮,眉眼四周,鼻翼两侧,乱拍一气。
“对不起。”何麓颤巍巍同化妆师道歉,仿佛今日她欠了全世界一个公理。
“不行,这样不行,总是这样道歉不行。”伯仲川突然说话。
何麓倏然抬头,泪光楚楚地凝望伯仲川,仿佛看见踏着七彩祥云来解救她的白马王子,伯仲川前辈仿佛在发璀璨金光。
“何麓,你总是这样无效道歉有什么意义?”
好吧,璀璨金光倏然熄灭,徒留伯仲川冷冰冰的黑脸。
“……”何麓又一次低垂头,眼底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对不……”
“你会不会演戏?”伯仲川直白地问她。
这一问,毫无感情,却是压死何麓的最后一根稻草,何麓顿时泪流满面,抽噎不止。
“你不会演戏,就要虚心请教前辈。”伯仲川仍旧往人心口捅刀子。
何麓的哭泣声渐渐响亮,她难以置信地抬眼瞪着伯仲川,肩膀一耸一耸,像一只抽水的水泵。
“我就是一个很好的前辈,我可以很有效地指导你演戏。你看看你,作为一个新人,只要不拍你的戏份,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宿舍,也不与剧组的同仁交流工作,也不和导演以及对手演员讨论角色和戏,你怎样进步呢?”
嗯,话粗理不粗,万导适时点头表示赞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含蓄,太不合群,太不懂得抓住一切机会向圈里前辈讨教。
“再论,这个角色是一个先亡国后亡家的女学生,她对于敌人是一味的悲愤,对于汉奸是一味的憎恶,对于国民党是喜忧参半,对于同胞,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不容易萍水相逢一个乱世知己,感叹彼此同病相怜,荣榕对于明天,不仅仅是患难之中萌生无望的爱情,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和悲悯,是成为志同道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