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从正月走到春三月,他们走了很久,真正出了苏扬地带,真正看到了“富庶江南”之外。
在滨州,他们路过一个村庄时,遇到一伙官兵正在强夺百姓的口粮。
那妇人紧紧抓住口袋,跪进泥路上哀求,“官爷,官爷行行好,我家就这点口粮了,我儿子老汉都充军去了,儿媳还躺在病床上,再没了这点口粮我老婆子和儿媳小孙子都得饿死了。”
“起开,前面弟兄们平叛都要饿死了,叛军攻过来,小命都没了还要吃的。”
“官爷不行啊官爷……”
老妇声泪俱下,却被那两个官兵一脚踢开,官兵提着袋子里的粮食,骂骂咧咧赶到下一户人家。
江晏之欲冲上去,被邵月如拉住了。
邵月如冲不远处扬扬下巴,那儿还有一队官兵。江晏之停下来,以寡敌众,江晏之就是武功盖世,也禁不住打。
月如问耘春:“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耘春往马车里看了看,回答道:“小姐,只有半袋了。”
他们一路来,这样强行征粮的情形很多,从富户商贾到小民百姓,无一幸免。
在松州,他们亲眼见到当地富户一家被赶出门,从宅子到钱粮全都被侵占,家中独子愤愤不平前去同官兵理论,被几个官兵失手打死,爹娘抱着儿子的尸体痛不欲生。
自来当官的稳赚不赔,吃了百姓吃商人,可如这般无天理王法,是他们从不曾见过的。
春三月,正是播种春种的时候,可是一路走来,闲田荒置无数,地里挖锄种地的,尽是老弱妇孺。因为二月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横征暴敛,各地频发□□,地方官吏征发兵役充军,下到十四岁孩童,上到六十岁老翁,凡属能提得动刀的男子,尽数被强行拉走。有的人为了不去充军,或是砍断自己一只手,或是弄断一条腿。
“分一点给这位老妇吧。”
然而战乱未止,能救一时,也不能救一世。今年春耕种不下去,明年的日子会更难过。
他们也遇到过九死一生。
在潞州,他们遇到了饥荒。
去年潞州发生蝗灾,百姓颗粒无收,勉强熬过严冬,官府粮仓被军队接管,不开仓赈灾,百姓饿死无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衣不蔽体的妇人将奶水喂给孩子,可她早已瘦成一把骨头,孩子吮吸出来的只有母亲的血水。母亲死了,她的乳还露在外面,孩子喝不到奶水啼哭不止。
母亲死了,四周环饲的灾民如同秃鹫紧盯着食物,猛地扑涌上来,在婴儿的啼哭声中,为了抢夺这两具尸体扭打在一起,打死的被拖走不及烹煮就已经被分食。
道德和秩序早已不复存在,善良与淳朴也化作乌有。赢的人抢走了那对母子,留下的人转头看向江晏之和邵月如,眼中放出饿狼般的目光。
江晏之一手提着剑,一手抓住邵月如,将槐如和耘春一并护在身后,他们的马车已经在路上损坏了,尚算体面的衣服上挂着包袱,那包袱在众人眼里就是救命的东西,但还畏惧着江晏之手里的剑,他们只是围上来,只等待一个率先的动作就一窝蜂扑上来。
江晏之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且行且退。
他们是百姓,是被逼到绝境的百姓,不是贼匪恶棍,不是他要行侠仗义的对象,侠义者的剑从不指向弱者,可他此时提着剑指着对面的人,嘶吼着:“别过来,都退后!”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也许可以逃,可他身后还有三个女人,其中还有邵月如。
江晏之握着刀和他们僵持,忽然一个男人大喊:“他们包袱里有粮食,我看到了!”
这些人疯狂地冲上来,江晏之将邵月如往身后猛推,喊了一声跑,槐如和耘春拼了命的跟着邵月如跑。
江晏之挥着剑,“退后,都退后!”
可是没人听他的,他们饿虎扑食一样扑上来,手里举着棍子的劈头盖脸向他打来,有菜刀向他砍来,江晏之忍无可忍刺出去。
鲜血溅了一片,惊叫声也一片。
血溅在江晏之脸上,他懵怔了半天。与上次逃亡时和擅卫拼杀不同,他的剑砍向了弱民,也砍向了他行侠仗义的正义观。
就在他懵怔的瞬间,一根棍子砸在他肩上,江晏之吃痛。
“晏之——”邵月如在他身后不远处惊呼。
江晏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影在身后等着他,他反手抓住棍子,一剑砍成两段。
江晏之连斩几人,提着剑发狠怒喝:“不怕死的来啊!”他脸上挂着血,目光里发狠如同恶鬼修罗,将众人逼退。
他紧紧抓着剑,一步一步退到邵月如身边,他抓住邵月如的手,突出包围。
所有人注视着他们,有人想扑上来,江晏之眼疾手快一剑砍去,将人砍倒在地上,那些人一窝蜂去扑抢死尸,江晏之带着邵月如一路逃出去与槐如耘春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