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方儒站在正厅中央，微微躬身，一双眼却偷偷向前觑。

昨日，郎君命他将药单给少夫人过目，本来他以为只是点个卯的事，毕竟在刺史府中，谁人不知，二郎君的夫人是一个怯弱而无甚存在感的人。

只是，他如今瞧着，这位高坐主座之人面容沉稳，举手投足间颇为从容，全然不像当初在府中时那样。

方儒在心中寻思一番，默默将身子往下更低了些。

程珠看罢方子，点点头。

“这些药的确是荆楚之地特有药材，倒不是特别难寻，只是，这其中一味铁丝草是何物，我倒从未听说。”

方儒忙道：“劳二少夫人费心，这味药长于潮湿温暖之地，的确比较罕见，我本也发愁，不过昨日郎君说府中恰好有栽种，已让我今日过去摘取。”

程珠将方子递还回去。

“原是这样，那就辛苦方管家了。”

方儒忙说不敢。

“如此珍贵的药材，既是在府中，我便也过去帮忙吧。”程珠拢了拢衣袖，作势要起来。

“怎敢劳烦少夫人。”方儒摆手，惶恐道，“药圃甚为泥污，不敢脏了少夫人的手。”

“既是为祖母摘药，谈何污浊之说。”

话已至此，方儒便不好再拦着了，顿了顿，只道：“草药多刺，到了后，少夫人多留心周围。”

如此，一行人出了轻煦院，跨过月洞门，横斜里突然冒出一道声音。

“给少夫人请安。”

程珠这才发觉，一旁槐树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是府中侍从装扮，暂且不提，而另一人宽衣博带，那一身素衫长袍若换个俊逸的男子穿或许会有些肆意潇洒的风流之感，但配上一张方额广颐之容却只觉违和古怪。

同时，程珠也将这人认出来了。

此人正是方儒的次子，亦是上辈子害得切墨惨死的元凶。

这次义城之行，他竟也跟过来了？

程珠嗯了一声，掩过眼底的锋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而那边方仲奎却没想到能见到二少夫人，但见她纤柔娇媚的容颜，行动间弱柳扶风的身姿，比之一年前更为矜贵的气度，脑中轰然一阵闷响，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两人加入后，带路的便换成了那名侍从。这人并不是裴沅度身边惯常跟着的那几人中之一，程珠觉得眼生，便多望了几眼。

行了约一柱香，几人在一处渚边横桥旁停下。然后，程珠就见那侍从往桥下一拉，一条小船便从桥底晃晃悠悠地驶了出来。

切墨在一旁小声道：“女郎，府中居然有这么奇怪的地方，我竟从来不知。”

不光切墨疑惑，程珠亦很困惑，昨日她分明绕着府邸走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这一处。她心中默默回想往来的这一段路，方扶着切墨的手踏上小船。

船头分开枯黄的芦苇，漾起一层层的水纹。秋日的高阳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落下暗淡的一抹光影。

切墨一手替程珠挡开斜伸入船的芦苇，俯身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女郎，那厮又在看您了，真是好生无礼！”

在程珠回头的霎那，方仲奎方讪讪挪开目光，只那眼珠仍是飘忽不定，让人无端厌恶得紧。

程珠握住切墨的手，轻轻摇头，低声道了一声无事。

切墨本想呵斥几句，但女郎那样说了，加之对方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看了两眼，她总不能因此让他闭上眼睛，何况方管家还坐在旁边呢。

切墨知道他是方管家的次子，之前在徐州时，便仗着他爹和老夫人带着亲，常对府里丫头动手动脚，寻常下人不敢得罪他，一直忍气吞声。

虽然如此，可她越想越气，便稍稍移动下身子，挡在程珠面前，彻底阻隔了对面可能窥探的视线。

做完这一切，她也转过头，再也不看对面人的反应，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才减退些。

便在这时，小船突然驶出了芦苇荡。

未名的风乍然而起，丝丝冰凉之意瞬间盈满周身。原先不见踪迹的高阳猛地跃出云层，竭尽全力洒下脉脉霞晖。

望着眼前的景象，切墨瞪圆了眼，扯了扯程珠的衣袖。

“女郎，这里不正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在众人的正前方，一座孤岛隐在云雾弥漫的水汽之中，而它的周围，碧波荡漾，浮光跃金，正是程珠昨日见过的碧潭。

但昨日居高处望之便已觉美轮美奂，今日泛舟其上，又凭生烟涛微茫之感，白皑皑的水汽在潭面上肆意蔓延，远处的潭心小岛只露出模糊而不真切的影子，一眼望去，恍然如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众人皆被水雾笼罩，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只有耳边“哗哗”的桨棹声相陪。

程珠低下头，方寸之间的视野里，冰凉的潭水在她手指间穿过，残败的荷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