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于自己一身,他无法摆脱,也不能摆脱。
这片平静的潭水之下,是黑暗而无望的深渊,而水面之上,孤岛遥立,飘远而渺小。但他知道,那里将会是唯一的陆地。
隔了一日,门房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颇不寻常的消息。
久居后院的夫人即将出府,需要准备马车等一干出行装备。
当然,这个消息没多久便通过管事传到男主人的耳朵里,得到的回复是可,但要注意保证安全。
不多久,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自侧门而出,在近旁一众随侍的陪伴下,一路向东而去。
直到马车离了裴府好远,切墨仍满肚疑惑,一向不出门的女郎,今儿怎的忽然兴起,想要游历坊市。
她侧头,便见程珠微靠在车窗旁,掀开车帘一角,甚为认真地望着外面的街景。
荆楚前段时间大旱,直至开秋下了几场小雨,境况才稍稍缓解。然,民生却是不那么容易恢复的。
往素热闹喧扰的庆门东市,如今门可罗雀,偶有几个出行的人,也都步履匆匆。是以,程珠一行刚进坊市大门,立刻吸引了店铺商家的注意。但是很快,他们看到了马车上郡守府的雕饰和周围佩刀的武官,旋即缩回了探究的脑袋。
程珠带好帷帽,从马车上下来。
义城位于长江主干中部,水路四通八达,北地的牛羊貂皮,岭南的卢橘杨梅,江南的河蟹水珍,一经上市一日之内便通水路运达于此,而庆门坊市则是义城最大的坊市,便是前段时间遭了灾,坊市之内货物还是应有尽有。
程珠流连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货品七七八八挑选了一马车,眼见坐人的地方都没有了,便让下人先将东西送回府,自己拉着切墨接着逛。
切墨更是纳闷,她原以为女郎这次出府是为散心,后来见她直奔坊市,又以为是为徐州裴府的众人挑选赠礼,但是这赠礼也太奇怪了。
益州红布锦缎十匹,彩缎袅褥、鸳鸯枕八铺八盖,沉香木镶玉如意两柄,各种胭脂水粉,头饰耳饰……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婚嫁之礼。
切墨努力想了一阵,才想起裴府内倒是还有一位未嫁的女郎,于是恍然:“女郎,您准备的也忒早了,郎君的四妹妹今年才十岁,便是及笄了就嫁,也还有五年呢。”
“何况,裴氏主母宽仁,就算是非亲生的,嫁妆也会只多不少的。”
“您也太操心了些。”
一声低笑自帷帽内而出,轻薄白纱里,女子的面容影影绰绰,只听她用带笑的声音道:“阿姊,这些是为你准备的。”
……
切墨闹红了大半张脸,跟着程珠的步伐,在后面小声道:“女郎,您怎的……怎的……”
话在嘴中含糊了一阵,便也说不下去了,街摊小贩见她们停在跟前,大声吆喝起货铺上摆放的琳琅玩偶,放在以前,切墨必会驻足观看一番的,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心中一下子空得很。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嫁人,甚至就在女郎把身契还给她的那天晚上,她还梦见自己披红褂,带盖头。但这些也只是想象,骨子里,她似乎并不认为自己会和女郎分开。
但现在,程珠却告诉她,这些锦绣罗衫,珠玉珍宝是为自己准备的嫁妆,梦中的想象一下子逼近眼前,她心中却惶然没有一丝惊喜,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哪里即将不可挽回的失去了。
程珠久没听到声响,回过头,隔着帷帽上散下的薄纱与面前的女子对望。
切墨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茫然而不舍的表情,她抿了抿唇,喃喃低语:“女郎,我不想成亲了。”
秋风自树梢枝端吹过,卷起簇簇发黄的树叶,裹挟着飘向远方。
程珠上前一步,拉起切墨的手。
“阿姊,你还记得吗,在庐陵时,有一年匪寇袭城,我们俩蜷缩在后院一口水缸之中,那时,你紧紧地抱着我。我们曾经互相约定过,无论身处何方,只要望着天边的暖阳,就像彼此相伴在身边。”
“你看,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就如阿姊与阿珠,纵使相隔很远,我们也永远不会感到孤单。”
切墨抬起头。
橘黄的太阳悬在蔚蓝的天际,好像永远都不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