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云。
这场简单的宴席,看似已接近尾声,可那几坛秦酒却仍安然地摆在原地。
眼下,冯继常不开口,无人敢高声言语,更无人敢起身离去。偏将见状先是命人将桌上的残余收却,接着便同他说道:“将军,饭用的差不多了,这酒您是准备……”
冯继常坐在上首。
他沉默着扫视过周遭的一切,哪怕是空气中的一粒沙,都是如此深刻。
“为我盛出三碗。其余的,跟大家分了吧。”
偏将闻言抬手应下。
直到三碗甘醇的酒置于眼前,置于每一个儿郎的手中,冯继常突然转头同客人说道:“感谢两位自长安的来客,让本将有机会与诸位共饮,按理说这酒是该敬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本将却有些话想跟儿郎们说,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将军请便。”
陈香扇颔首,越然抱拳。他们讳莫如深。
冯继常得到谅解,终于端起了那第一碗酒。只看他举目时气吞山河,千军万马在他眼中呼啸而过,“这第一碗本将想敬给曾经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魂归九泉的弟兄。本将愿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冯继常语毕抬手将烈酒沉重地洒下,场下的儿郎们望着他们的将军,热血澎湃。
很快,他又端起了第二碗。
可冯继常却略显犹豫,木柴被灼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地落下。火焰跳映在每个人眼中,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就同希望一般。冯继常惧怕沉沦,索性咬了咬牙,“这第二碗……”
“就敬给咱们心心念念的长安,以及逝去的太沧王朝……”
此言一出,儿郎们纷纷扼腕。
他们惊讶:“将军这是何意?逝去的太沧?难道说?太沧真的亡矣?”
他们愤慨:“咱们与长安失联都多久了,将军何故今日这般言说?我瞧,定是那二人作祟——”
他们茫然:“将军!太沧若亡,咱们该如何是好……”
每个人的反应并未出乎冯继常的意料。
他镇静地望向混乱,随即抬手压制住了这些不同的声音,清澈的酒紧跟着便落了地。
碗起碗落,敬天敬地。这最后一碗,是该敬给自己。
冯继常抬碗高举,”这最后一碗,咱们合该敬给自己。儿郎们,十载生死离散,十载枕戈待旦。本将替太沧跟你们道上一声,辛苦。今日喝过这碗践行的酒,是本将最后一次下令。”
话音落去,他将烈酒入喉,仿若吞尽了十载黄沙。他又起身将那酒碗砰然掷地,仿若敲透了鸣杀四方的战鼓。
冯继常双目朦朦,最后一次声嘶力竭地令下,“全军听令!即日起,尔等给本将还家——”
茫然很快占据忧忡,儿郎们无声无息的沉默,没人去回应他的这声令下。
偏将立在场下,满面愁容望向座上背过身的人,以及被风吹起的那抹红,颤颤问道:“将军此话当真?若我们归去还家,那将军你呢?这苦守了十年的阳关呢——”
“咱……就不要了?”
不要了……
多少白骨埋没黄沙,多少儿郎不再归家。冯继常怎敢轻易说不要就不要了?可今日越然的话,又是那般真实不虚。没有长安的支持和依仗,成宏军已是强弩之末。
他们不必再为太沧卖命了。
只是,冯继常却有他的决断,纵使明日醒来身边空无一人,他也会提着他的鲲衡戟,战到最后。
他不为太沧,只为那颗赤胆忠心。
“你们该归去了,也该好好看看咱的爷娘。”
冯继常避重就轻地回答,没想到,换来的竟是一声壮烈的碎碗。
“末将不走。”偏将读懂了他,单膝跪了地,“将军,忘了吗——赢和三年咱们立过的誓,咱们守得岂止是太沧,咱们守得更是家国。就算等到新朝来缴,咱也绝不能让外敌侵扰,失了土地。由此,爷娘在家才能安心。”
“这便是咱的使命。”
起风了,火又旺了,一个个酒碗重重落下了。
他们感奋:“不走了,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咱不能现在放弃。”
他们追忆:“那么多弟兄葬在这儿,俺不能回去。”
他们振振唱起了那首《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越来越多的酒碗被掷下土地。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长歌当哭,将军回首泪满襟,儿郎们将泪都给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他们啊,要一直守着这片土地。
曾作为王朝衰落见证者的陈香扇与越然,此刻除了触目兴叹,再没什么言语能去表达。恍惚一瞬,陈香扇想起朱门后,董畅和曾同她说过的:“太沧不灭,它会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