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

苏婉出屋，就见魏小妹站在门口。

穿着红色粗布大襟黑色长裤，腰间裹褐布围裙的女子站在门口，阳光下，她的眼睛，如破晓时分穿透黑暗的曙光，又像无尽宇宙中的璀璨星河。

怀中雪团子一样的小羊羔咩咩的叫声，惊醒了苏婉，笑道：“魏姐姐，今日不忙了？”

魏小妹笑着应声进门，身后还跟着比她高一头不止的苏柱儿。

“柱子哥也来了，快进来。”梨花招呼两人进屋。

魏小妹将小羊羔拴在门口柳树上，拉着衣衫干净的柱子往屋内走，道：“小羊羔可以离娘了，我看杏儿安儿喜欢的紧，送一只给两人玩。”

“魏姐姐，他俩就小孩儿心性，好一时歹一时，哪要这样惯着！”梨花看着一落地就蹦蹦跳跳的小羊羔，微微拢眉。

这小羊羔一只好几百文，若是母羔羊，卖价更贵，哪有因杏儿安儿玩闹心性白得一只羊的道理。

苏婉见魏小妹拉着柱子，神情自若，心下微微一动。

进屋后，梨花端过炕桌上的槐花饼让两人尝，魏小妹推辞不过，掰了小半给柱子。

柱子坐在凳子上慢慢吃饼，害怕掉渣，还知道用手接着。

四个女孩子坐在炕沿聊天，多是魏小妹说。

家里母羊生产后照料得好，小羊羔长得快，托张大舅的福卖给了府城的富户，还没秋收家里就多了一笔进项，公爹和太公公太婆婆很是高兴。

小羊羔卖了，家里地少除草没那么忙，今儿来家玩玩·····

魏小妹很善谈，说话还不忘柱子，递帕子递水，落在梨花、张芳眼中，心中对魏小妹更有好感。

苏婉却觉得，魏小妹应该是有事，以往来家，多是认认字，说说北关的风光吃食，但今儿······

隔壁院子传来欢呼声时，魏小妹起身，“梨花妹妹，今儿是想借家里河漏床用一下，回门时我哥装了半袋荞麦，前几日太公磨出来了，今儿做个荞面河漏吃。”

苏婉跳下炕沿，说道：“姐，你跟芳芳姐坐，我带魏姐姐跟柱子哥去灶房取。”

进了灶房，魏小妹倒是不着急了，笑道：“妹妹早就猜到我有事了，那猜猜我到底是什么事儿。”

苏婉走到橱柜旁，揭开草帘子露出靠橱柜放的饸饹机，开玩笑道：“魏姐姐跟我开口的都是大事，我才不要猜。”

“家里小羊羔卖了，羊奶剩的太多，咱们这边喝的人少，妹妹你厨艺好，用羊奶试着做一些吃食怎么样？”

魏小妹开门见山，苏婉却是惊讶，回头看去，道：“魏姐姐想卖羊奶做的吃食？”

魏小妹摇头，拿过案板上铺开晾晒的抹布擦河漏床，低声道：“我不卖吃食，我是想搭妹妹的风卖羊奶。”

她抬头目光灼灼，“妹妹用羊奶做出吃食，不管是摆摊卖还是卖给府城的铺子，到时候肯定有人买羊奶，我家就卖羊奶。”

苏婉哑然，魏小妹竟然没想着自己做小买卖，“魏姐姐不想自己卖？”

“不瞒妹妹说，”魏小妹看出了苏婉眼中的怀疑，摸着自己的脸笑道：“我这张脸，说好看吧也就那样，可府城富贵人家那些老爷少爷，谁说得清，我是不会去府城抛头露面的，而且，我太能干村里人肯定风言风语说柱子笑公爹，也有那脏了心的坏怂以为我跟他们一样不要脸，到那时，姐姐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魏小妹粲然一笑，“这不来麻烦妹妹了嘛，你用羊奶试着做，不用怕浪费，你厨艺好做出的肯定好吃，到时候沾你家的光，姐姐我卖羊奶攒钱，争取明年秋后也能盖新房。”

苏婉心神震荡，抿唇看着眼光炽热却纯质的魏小妹，这一刻，她因一句话触动，而这触动，来自眼前的淳朴女子。

有些人，生来就值得被尊重，即使ta一生籍籍无名！

魏小妹就是这样的人，她是一个古代贫苦人家的小女子，但她清醒，理智，有原则，她坚持着自己的准则，即使，这个准则并非对她最有利。

她赤诚，如春风不避万物；她热烈，只对她认定的人！

苏婉抬手捂住眼睛，有一瞬间，她竟然不敢直视那双赤子之心的天窗。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她竟然在一个古代封建社会农家女身上看到了“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