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拂乱槐枝(1)
“传言既是凤命,自然是帝王之妻,天下亦当奉皇后为主。”
“是么?”纪常羲看向已站在门外许久的兄长,两日未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
纪长嘉难得避开了幼妹求知的眼神,他不想告诉她不是。
这世间从来便有巾帼不让须眉之人,浩瀚历史中,妇好称帅、木兰从军,马背上又何止是男人的天下,而朝政,宣太后把持四十余年、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步之遥便可称帝。
可是,她是他的幼妹,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幺,他心中,偶尔也会因她而柔软。
“不是,”纪长嘉走向纪常羲的床边,挨着她坐了下来,玩笑般说道,“小幺,难道想做女皇帝吗?”
“兄长莫要胡说,”纪常羲娇憨地撒娇,像往常那样,“我可是早就说了的,生在金陵,死也在金陵。”
纪长嘉不由得莞尔一笑:“生与死都是沉重的话题,莫要时时挂在嘴边,再者说,假若天子下旨让你做太子妃,你难道能抗旨不成?”
“我还这么小,怎么可能呢?”纪常羲勉强地笑了笑。
纪长嘉却道:“世事无常,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好了,这些以后再说,你睡了两日,身上都有味道了,让持漪给你好好洗洗,换身衣裳,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子还等着你去安排呢。”
纪常羲闻言笑着去蹭纪长嘉,“兄长竟然嫌弃我身上有味道,臭不臭嘛,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错了我就挠你痒痒!”
没等纪常羲挠他痒痒,纪长嘉就已经被她头发蹭的痒痒的,连忙举手投降:“不臭不臭,好了好了,快去洗洗吧。”
纪常羲这才跟着持漪去了浴房,脱了衣服沉浸在温软的热水里,舒服地长叹了一声。
持漪拿着一篮花瓣洒在水上,纪常羲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花,又问持漪,“持漪,沙棠是什么地方啊?”
“女郎问这个做什么?”
“千俞哥哥跟我说,沙棠是个自由的地方,他以后会去那里。”
持漪笑道:“沙棠对于相里家的人来说,可真是个自由之地了。”
纪常羲趴在木桶边缘,好奇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相里世子的父亲宣平侯相里成是大燕第一将,当今天子最为器重的人非相里成莫属,而且相里家的人世世代代都为大燕戍守凉州边境之地,那沙棠,天高皇帝远,而且听说,相里氏的人在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这样么?”纪常羲听罢却觉着索然无味,又泡了一会,便起身换了衣裳,由着持漪给她梳头。
“我不要梳双丫髻了,持漪,给我梳个流苏髻吧。”
持漪握着梳子的手顿了一下,才应道:“好。”
流苏髻在年幼的纪常羲身上显得十分突兀,持漪只好将几缕头发取出来编成了小辫子,散在身后,才好看、合适许多。
纪常羲瞧着镜中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不由想起那天梳着流苏髻的方扇谨温婉的样子,便觉心里烦糟糟的。
她不要做什么太子妃,也不是什么凤命,只想嫁给心爱的男子,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至于这心爱之人,小常羲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纪常羲吩咐道:“持漪,你去将那个少年带到园子里吧,我想见见他。”
纪常羲仍坐在那日相里千俞种海棠树的地方,那海棠树苗经过昨夜雨水的滋润,叶子已新了许多,颇有些起死回生的意味。
没过多久,那少年便跟着持漪来了,纪常羲托着腮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他也只是垂着眼睛,不敢抬眸直视她。
衣服换了新的,鞋子也是新的,脸上的伤都结了痂,连乱糟糟的头发也被打理得清爽了许多。
纪常羲心里叹了一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
持漪道:“这是救下你的女郎,是这座棠园的主人,以后你就在这里住下,纪府可以保你衣食无忧,但你不能惹是生非,更不能仗势欺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少年低声回道。
持漪连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在何方?”
少年也乖巧回答:“十五,没有名字,也没有家。”
纪常羲听到这才出声:“没有名字?也没有家?”
“他们叫我山奴,因为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我的,然后将我卖给胡人做奴仆。”山奴说着不小心对上了纪常羲的眼,却又忽然背过身去。
“怎么了?”纪常羲不明所以。
“我这样粗鄙的面容,不敢脏女郎的眼。”
“不会,”纪常羲摇头,“转过来,你说话时背对着我才是极大的不敬。”
山奴闻言连忙转过身来,却将头低得更低了。
纪常羲只看得到他的头顶,她有些无奈,起身走到山奴面前,仰头看着他。
尽管山奴瘦得颧骨都突起,整张脸棱角分明得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