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船上桡夫本在小憩。
今夜中元节夜游,靠水吃饭的人多有忌讳,但耳闻那年轻公子给的价码越来越高,不由把心一横,做了这单生意。
那年轻公子只道他要寻一盏荷花灯。
桡夫顿觉莫名其妙,一脸看着眼前之人有病似的,“公子,暂且不说河里全的荷花灯全是众人放的,我这般驱舟去河流中心,必是要被人指点的,更何况这河流里的荷花灯,没有上万也几千盏,你可怎么寻得到呢。”
“总要一试不是吗?你尽管撑杆驱舟,该给的银子我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周羡宁说道。
于是,见着庵内的人群渐渐散了去,桡夫撑船载着周羡宁前去了河道中央。
每到中元节,皇城内的小溪小河都漂流着满满的荷花灯,河道司屡屡抱怨清理难度极大,于是前年开始,每逢中元节时,河道之中的众多荷花灯都由寺庙和道观自行清理。
因此,小庵后的这一段小溪早就被篾条编制而成的密网给拦截住了。只要阿宛放的河灯还没有沉河,他必定是能找到的,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昏暗如墨的河流和这夜色混为一体,随着桡夫手中的竹篙重复地起起落落,船只也摇摇晃晃的朝着河流中心驶去。
万千的荷花灯芯闪着幽弱的光芒,在河风的吹拂之下,颤动着小小火焰。
船首的波澜将荷花灯朝两侧的船舷推开,周羡宁示意桡夫停船。
他趴在船首,将窄袖挽着手肘之上,轻轻从河水之中捞起一盏盏大同小异的荷花灯。
他记得阿宛放的荷花灯上有一个花瓣折了折,但他当时离得太远,折损程度并未看清,为了以防万一疏漏,他除了检查造型是否有损之外,还要瞄一眼小纸旗子上的内容。
“长命富贵,人丁兴旺。元柳氏留。”
“但愿人长久。岳小妹留。”
“离家已五年,愿早日返乡聚亲欢。罗易留。”
......
一盏接着一盏,溪水泛着凉意,沿着五指顺着往上。已是到了深夜,溪水更是凉了几分,周羡宁觉得自己的两只手已经没了感觉,只是重复地捞起荷花灯,瞄了一眼后又放回水里。
就这样,离鸡鸣时分也不过是还有一个多时辰。
周羡宁看着水面上还有约莫二三百盏,不仅有些灰头丧气,也许,阿宛放的花灯已经沉了呢。
桡夫站在船尾,虽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为何执着于捞河灯,但见这小生坚持了一夜,开口劝慰道:“年轻人,这秋水寒凉,来这船舱的炉子旁烤烤火吧。”
“谢谢阿伯,我不歇了,就剩眼前这小片水域的河灯了。你放心,我会在天明之前干完,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说着,周羡宁伸手从冰凉的河水中又捞出了一盏,那荷花灯的粉花瓣一角微微破损,周羡宁呼吸一紧,下一眼飘去了小纸旗子,上面写着:
“愿故人关明月往生极乐。陈苡之留。”
她真的是陈苡之!
那一瞬间,脑海里有好似有狂风在呼啸掠过,他猛地吸进一口凉风,呛咳了几下之后,便怔怔地盯着小纸旗子。
好像怕这纸旗子上的字不过是如墨夜色洇出痕迹,下一刻便消失在了以夜风之中似的。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摸那三个字,指尖挂着的溪水浸透进纸旗子之中,迅速将那墨写的字给晕染开来。
周羡宁想起越东宫的旧人禀告之事。
所以,她此番进宫就是在寻找自己的踪迹吗?
突然,他嘴角一扯,轻轻地笑出了声,他笑着,清朗的声音回荡在这夜风微拂之下的河面,和着荡漾的水波四下散去。
也不知喜悦亦是悲伤,或许两者兼有之,他继续笑着,不由抬手一拭眼角,这才发觉自己落了泪。
桡夫站在船尾,见又笑又哭,问道:“年轻人这是寻到你想找的那盏花灯?”
周羡宁下一瞬却否定,“没有,不过想到一些让人伤感的事情。”
接着,他将荷花灯放进水中,那一刹,伸出手指,不着痕迹地在河灯底座的油纸戳了几个洞,推着水波将它送到了远处。
几个眨眼间,荷花灯灌入了冰凉的河水,往下沉去。
那写着昭意公主的真实身份的小纸旗子渐渐地沉进了幽暗的溪水之中。
他决不能让任何人注意到她的真实身份。
“阿伯,太累了,我不想找了,你将我送上岸吧。”周羡宁道。
*
七月末,是昭意公主的生日。
整个东宫都在为此事忙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由东宫为昭意公主版生日宴。因为公主府即将落成,昭意公主也会跟着搬出去。
因此,虞良润虽然被政务缠身,但也亲手操持胞妹的生日宴一事。从饰物到服装,酒菜到席次,他无一不亲自过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