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
那一夜,赵修礼终究还是没找到适宜的时机,送出他亲手刻的名章。
因他歇了一会儿后,浑身酸痛不已,强撑着想要到院里去赏月。后来还是白听容的一句“累了”,才让他不必强打精神,早早安睡。
接下来的几十日,白听容每日下值,大都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撰写李双双与户部尚书之子周光耀的故事,捎带着提些李家在德阳的旧闻。
当然,所有情节都隐去了真实名讳与地点,好让传言半真半假,知情人一下就能联想到李家与周家,而一无所知的,则会传出些谣言,混淆当局者的视听。
《闺秀缠郎夜欢情》此书一经售出,大有万人空巷之态。
只因故事中的情感纠葛实在混乱,比如某女子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骗得一些傻子团团转,当众人以为只有这女子是坏人的时候,与她相好的傻子,结亲后人、权两得,成了最大的赢家。
市井百姓那是一边看一边骂,偷偷买去看的内宅官眷,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却浮现了几张熟面孔,私下里谈得比百姓还要欢。
一来二去,崇帝那头自然得了风声。
整个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就怕崇帝查到自己头上来。
唯独小宁国公赵修礼,依然保持着目中无人的姿态,甚至成天戴着条金丝发带,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万贯家财。
往日上朝前,吏部尚书吴征培总爱凑过来,缠着赵修礼说些勾栏院里的风流韵事。赵修礼不堪其扰,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一直假笑着应付他。
可如今朝中流言四起,吴征培这种浑身没一处干净地儿的人,就算传闻与他无关,还是逃不脱要被指摘两句,加之他确实惹了桃花债,所以他才哑了声,打算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
闷闷不乐的,还有回京的崔珏。
半年内他巡了两次边,跋山涉水途中,他将百姓的疾苦都看在眼里。
天子大兴兵马,所费钱财终究还是要算到百姓头上,赋税徭役愈加繁重,致使民不聊生。
崔珏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默不作声,继续替崇帝做这巡关御史;二是顶着天子威压,坚持劝谏崇帝休养生息。若选后者,实是将崔家满门置于险境了。
早朝过后,一众官员候在殿外,等待崇帝的召见。
崔珏先进去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位年轻的谏官。
起初传出来的只有崔珏一人的声音,当他把话说完,殿内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须臾之后,取代寂静的是崇帝暴怒的责骂,更有重物落地的脆响。
“召,镇远将军李石新觐见,余下众人可自行退朝。”
当掌印太监刘喜报出这句话,惴惴不安的吴征培,终于长舒一口气。
官员们皆是满头大汗,行了礼便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赵修礼故意拉住了吴征培,问道:“吴尚书向来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与你无关,何故走得这么急啊……”
“哎,可别这么说,我确是家中有事,抽不开身。”吴征培睁眼说瞎话,只想快些摆脱眼前令他窒息的局面。
才刚关上的殿门,忽而又开了,吓得他一哆嗦。
原是崔珏带着两位谏官出来了。
赵修礼为他让开一条路,侧目却看见崔珏的额上,赫然多了一道正在淌血的口子。他即刻领会,之前殿内杂乱的声响,看来是崇帝往崔珏身上扔东西泄愤。
吴征培只顾自己,连忙道:“二位自便,在下先行一步,告辞。”说完竟然小跑着下了长阶。
眨眼间,殿门前变得冷清。
崔珏朝赵修礼苦笑了一下,一句话都没说,带着谏官一步一脚印,走向了阶下空荡的殿庭。
此时日头耀目,空地之上毫无遮蔽。
赵修礼看着崔珏走到中心,抚开官服下摆,卸除官帽端放手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双膝与石板相撞,声如玉碎。
赵修礼长久地望着三道身影,飞檐投下的阴影,似乎将阶上阶下孤立成黑白的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同窗数载,他们的老师阁臣汪铭,每每提起崔珏都感其忠正。他眼里不光有齐氏的一家之国,更有千万人的一国之家。
有崔珏这样的人在,才有漫天阴霾散去的一日。
这一幕曾经在赵修礼的眼前出现过,但那时他在崇帝的议事阁中待了整日,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一头叫暗夜的巨兽正蚕食着夕阳余晖。前世,他只是摇摇头,如其他人那般,自顾自地离去了。
恍惚间,赵修礼好像看见曾经的自己,消散在了烈日的光照下。
而新生的他,迈出楼阁倾泻下的明暗分界,定定地站在了同窗崔珏面前,朝他说道:“其实你心里清楚,无论怎么做都是无用功,因圣上不似先帝。”
大昭国至今不过传了三代,先帝是圣祖皇帝的长子,一路跟着吃过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