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炉点雪(一)
七月大雨,北风萧瑟,此时的丰隆犹城如人间炼狱。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从上空俯瞰,一座城如同巨大的坟冢,露水中混杂着血腥,空气又潮湿又黏腻。若水河畔蜿蜒层层血迹,满地浮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风,树林里总好像有什么影子在晃来晃去。
没入黑暗中的鬼影悄无声息。
乌沉宴戴着斗笠,走过的每一步都血迹斑驳。
漆黑的长夜里,他面无表情地提着鬼灯,幽白生冷的光晃到那张阴森的面上犹如夜游的鬼差。
“又是屠城。”他说的平淡。
乌沉宴只着一件雪白单衣,垂眸从沉重的尸体旁走过。脚边是黏腻腥气的血,而他一尘不染的犹如坠落人间的谪仙。
轰——
不远处,丰隆城主街被魔修手里的火把照亮。有许多人围绕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哭咽声中夹杂着外藩人的挑衅,气浪裹挟着火星迸发,百年古城的承重墙率先承受不住,坍塌之时,热流中歇斯底里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何苦来哉呢?乌沉晏拎着袍摆半蹲在看戏,百无聊懒的想到,自己都死了快上百年来,去都去了,干嘛还要回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冥冥中还有放不下的人在这儿。
只是韶华易逝,百年竟是沧海桑田。曾经奉出所有想要守护的故国,也如恒河泥沙般消亡。
火光摇曳的地方,数百个魔修团团围在一起,拖拽时发出的声音,恍若阴煞索命,听的人头皮发麻。
可真正的阴煞邪神却没有动作,黑黝黝的眼里犹如清澈的铜镜,反射出眼前的人间炼狱。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故国百姓被开膛破肚,这群畜牲嘴上喃喃着“吃人补命”,动作显得格外残忍。
魔修鬼道到这个境界早就已经杀红了眼,为首的那人拽起女人的头发,力度之大竟直接撕下一大块头皮,血液从头顶流在眼眶前,空洞洞,实在骇人。
“真丑。”魔修的嫌弃的点评道,手里动作却依然不停,干脆利落的一口咬上她的脖子。
这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脆,也让身后的那群畜牲更加兴奋。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惨叫。
他安静的听着,咂巴着嘴,舔舐着森森白牙。
乌沉晏袖手旁观惯了,人嘛,鬼嘛,都该顺势而为,万般皆是命。
忽然,他被一只手抓住。
……
今年清明,丰隆下了一夜的雨。大雨倾盆,柳惜君穿着蓑衣背着背篓,身后还拎着两个孩子,他捏了下小的那个肩膀,接着转头往后催促道:“徐洋,走快些。”
小女孩很瘦,顶了天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却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道袍,她看着像是刚摔过一跤,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发鬓被雨水打湿垂落在眼前,显得整个人都过分的阴霾,漆黑的瞳仁里也没有任何神采,犹如一个被人牵着走的提线木偶。
那个叫徐洋的孩子全程都没有说过话,这三千里的路他们走了小半个月,哪怕是柳惜君都有些吃不消,徐宁更是叫苦不迭,唯有这个孩子,默不作声的一直往前走。
她好像是要找什么人似的,这一路上步伐又急又快,可是到了山脚却止住了,泄了气,像是失活般的低着头,走一步停两步。
前边的徐宁小跑上前,摆正好徐洋的斗笠,问道:“老姐,你是不舒服吗?”
徐洋默不作声的摇摇头,直到看见山腰处的石门上刻着一道古朴生苔的牌匾,龙飞凤舞的写到:清凉山。
这三个字似是唤回了徐洋尘封已久的魂魄,她痴痴的看了片刻,突然说道:“这是哪?”
那声音又低又哑,没有半分孩子气。
柳惜君道:“上面写的字,不认识吗?”
徐洋摇摇头。
“既然认识,那为什么还要问这是哪呢。”柳惜君干笑两声。
百年后这里叫妄君山,因为这山之后被魔修霸占,灵山易主,也忘了原本的叫什么,后来又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
原来曾经叫清凉山。
许是徐洋的眼神太过炽热,柳惜君不明所以,道:“莫非你之前来过?”
徐宁道:怎么可能,我和我姐可从未离开徐家村。”
许是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太过醒目,如同要飞起的不可一世,这字如其人,有种自以为是的倨傲。
乌沉晏看着竟然清醒了几分,感受着体内支离破碎的魂魄,双眼微阖。
徐洋没来过,却不代表他没来过。
人生中所有的因果,所有愚不可及的过往皆由此开始。
没有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只身入世,妄图拯救这个早已烂如骨髓的王朝。
没有被陈帝斩下首级,困在乌山上,执念久久不悟成了不得往生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