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本学期的篮球队正式训练开始已有十天,距离第一次队内新人赛还有四天,自主申请的加上提前批次的新生们截至目前仅剩下二十六人。
一之仓依然没能习惯训练的强度,三重子已经连着几天看到堂弟被队友扛回家了,送他回来的好心人有时是深津,有时是深津和另外一个瘦高个子男生一起,名字应该是松本,她听堂弟提过一嘴。
回身进屋到冷柜里拿出两瓶水递给他们,三重子走出来伸手摸了摸瘫坐在店门前的一之仓的脑袋以示安慰。
深津认为这个场景应该差了一句“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其实刚开始的两天,三重子还会等堂弟部活结束了一起走。
奈何书道部的部长福井实在太过缠人,不管她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图书室里,乃至是实践教室,哪怕是课间在走廊上,他都有可能突然出现然后大喊一声:“三重子小姐!”
学校里都快传出三年级的福井疯狂求爱机械科圣女的花边新闻了,而班上的男生又在这时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就算他们自己不把三重子当回事,也不见得三年级前辈就可以拿下唯一的女生。
河田好心地帮她打过掩护,只有深津觉得看她露出这种贴近人类的表情还是挺有意思的。
她之所以会答应了入部,是因为她以为只要和中学一样当三年吉祥物就足够,可事实却告诉她,哪怕她始终遵循天塌我躺、遇事敷衍的良好美德,三重子也有点扛不住了。
谁都料不到福井竟每天都有一个新主意,比如今天开鉴赏会要她发言,明天又邀请她来书法指导,第一个周末前他甚至还提出要送她回仙北市。
好不容易摆脱纠缠回到家,刚在熟悉的榻榻米上躺下,听着佛堂里的木鱼声就快入睡时,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那句称呼的瞬间,三重子想把听筒直接放下。
对方说清明老师的书道作品这个周六在秋田市展出,他有两张展览票。
“学长很抱歉,我没有兴趣。”她啪地一下挂掉电话,打了个呵欠,晃悠着经过佛堂到□□,祖母的会客厅里有客人,三重子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这么多年来,西宫家虽然名声在外但祖母认可的门生并不多,只寥寥几人,像是福井的父亲连张入场券都拿不到,而刚刚他说的那位老师算是其中一个,也就是现在坐在屋里的年轻人。
传闻说是前两年遇了什么瓶颈,被祖母送去了长崎修炼,如今带着作品又杀回书道界,顺理成章接了半田老先生的班,自己也成了清明老师。*
“三重子。”
她正要偷偷溜走,谁知祖母一早就发现了她,开口便叫她过来。
挪着步子拖拖沓沓地进了屋,她在祖母这一侧坐下,俯身打招呼:“清明老师,久疏问候。”
“好久不见,现在上高中了?”半田客套地同她寒暄。
“是,在山王工高。”三重子的回答很明显让半田有些惊讶。
想来她的字自小是祖母一手教导的,中学时的书道部在全国也算有些姓名,她还因此拿下了几次大赏,按部就班选择书道部更出名的学校似乎是更好的路。
简单又聊了几句,三重子被祖母打发了回房间,她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乐意,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场合,刚起身没走到拐角就听见祖母说:“你也别抬举这孩子了,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看的是西宫家的面子而已。”
停住脚步她在原地耸了耸肩,这些话她向来不放在心上,那些严厉的管教也不见得是对她有什么期待,只是因为她们都是这么长大的,曾祖母约束祖母,祖母控制母亲,母亲自然也会这么对她。
一手好字没什么意义,沉稳的性格更没什么意义,甚至连那副看得过去的皮囊都没意义,当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完成作为独生女的使命的时候,对她三重子本人来说全无价值。
周末连着两日的法事,凌晨到深夜,夜深至日出,佛堂里念经声不断,香火不停,烟雾缭绕的。一家是年轻的丈夫过世,一家是尚未出襁褓的孩子夭折,不可名状的情绪压得院子里那片窄小的天空更低了。
穿着颜色素净的衣服在角落,三重子替往生者写下名字附在佛经后。
虽然总是被批评写出的字毫无气韵灵魂,可她还是会在这样的时刻汇聚心神,祖母的教诲那么多,她只记住了一句。
“三重子你要知道,是写字的人把运赋予给了每个字。”
到了傍晚,负责殡葬的车在门口等了快一个钟头了,那对父母才满是不舍地离开佛堂,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所以父亲也只是善意提醒了一下便耐心地等着。
而为了赶末班车回学校的三重子则是沉默地望了他们一眼,便把洗好的制服装进手提包里不紧不慢地从寺庙后门出去了。
对往生者最深的祝愿在三重子写下名字的一刻已经许下,接下来的路是生者要自己走完的。
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