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四）

凤城外定谷右卫驻地

冬月北地，寒风碎雪，不见星辰朝阳。

雪地临时搭建营帐粗陋，简易小帐里，只有一块勉强可抵御寒气的毛糙毡毯。

隐约可见地面黄土上仍存未清理干净的冰层，毯上置案，案下不远处火盆偶有“滋滋”声响。

明灼残泪微微晃着案上信报如雪。

各类密信、素笺墨迹应急不暇，密密麻麻里只有一打黄油纸摆于案上甚为显眼。

有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指捻起黄纸，男子垂眸，薄唇抿紧，捏着那纸，似是捏着谁的命脉。

“旧安木里古卫救三百，腰侧负伤，治。”

“旧安双城救二百，腰腿皆伤，治。”

“旧安脱木河救五百，背腿皆伤，治。”

“旧安福儿城救四百，未伤。隔月，再至福儿城，手臂伤，治。”

“旧安西封城救三百，未伤。隔月，再至西封城，手臂腰皆伤，...”

...

顾成珏手指倏地收紧，仿佛不欲再读，扬手掷出手中物。

经他手中暗信皆是阅之即焚，只有谷阳的信几载来悉数保存，他不想烧，不舍烧。

这一打劣质黄纸是她入谷东的一路。

地上炭盆遇纸助燃烧的更旺，火光映着男子玉颜覆雪。

有一黄纸不欲落火，飘然至地，他弯身轻轻拾起微颤，黄纸已有毛边，显然曾数次翻阅。

顾成珏眉间更凉。

“充军营旧安营并营，领军前往成峰谷。”

军营里遍地儿郎，只一人身比儿郎弱，又志比儿郎高。

好不容易在谷东寻到了她，不是没想过使法子调她做个清闲武散官，但他太知晓她所求。

耳畔似响起她总角之年明媚笑颜：

“我以后定会是永宁公府最出色的将军”，而今永宁公府不在，她身负祖父冤案又怎会屈居人后。

原本他只愿在他力所能及羽翼下她可得偿所愿。

但她太努力，太搏命，伤还未愈又去冲锋，她是不是已忘了自己还身患顽症。

顾成珏深吸一口气，有些自嘲，撑手起身，焚掉了案上全部信笺。

脚绊于案，帐外有人听到动静，轻声唤道：

“大人？”

护卫未听到帐内人回应，却见有手指掀开帐帘踏步而出，帐口少年微诧，正要相询，听见青年开口：

“何时了？”

“大人，寅时了。”少年低头躬身回道。男子垂眸，算时辰凤城内该有动静了。

他轻抚腰侧挂坠，翡然翠色里玉铠甲片令他心中稍安。

唐梨，自她来这世间，整整十六载！他念了十六载，亦守了十六载。

天山雪后狂风寒，梨若绽花行路难。既她不避艰难万险，他亦已不欲任她独行，

既山不知他，便他赴山去！

“走吧，去主帐看看。”顾成珏松开手指，抬眸疾步踩雪往前方迈去。

远处凤城，一朵云雷蓦地燃起，城门再次开了。

*****

图拉尚忠崖

断崖两侧，各立一刃立足雪岩，崖间一绳，此夜终是成了通向图拉的独木桥。

唐梨转身望向身后人群，正思索着应谁先过崖，有细弱年轻男子声音传来：

“将军，小人先过吧。”

她抬目望去男子与她一般身高，体型削瘦，浑身没一处能辨清颜色，见她没应声，又赶忙补充道：

“小人卫大壮，流放前曾学过些许伶艺，腿脚轻盈，可为尝试第一人。”

唐梨目光微闪，

名卫大壮？为伶人？犯了何事才至流放。

她按下心思，默了须臾到底颔首应了。年轻男子目光露出欣喜，轻声回道：

“多谢将军。”

男子举步至崖边，将手中马缰一侧绑缚于腰身扎紧，另一侧与崖间长绳相连打结，又用力拉了拉腰间缰绳，确认无误后手脚并用挂在崖间绳上。

绳索因突然而至的重量猛然下沉剧烈摇摆，崖底向上而来的劲风吹飞了男子衣角。

人群里有人轻呼出声，唐梨手指捏紧蓄势待发，

却见那绳上男子晃动幅度渐渐缓了下来，虽仍在空中飘摆却不至于难以控制，

男子似是掌握了平衡技巧，缓缓手脚同时发力，黑暗里人影渐渐模糊，

唐梨心再一次提起，仿佛过了很久，对面传来葛洪洪亮声音，

“好小子！”她心底微微一松，

“将军，小人来下一个。”唐梨回神，正是那顺绳子的周放。还未及她回答，

“将军，小的下一个！”

“将军，小的们都可！”

“将军，小的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