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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顾乡和程念说开了。程念流着泪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生怕我们重蹈我爸妈离婚的覆辙。我生怕孩子会跟我小时候一样。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命不是太好。
从程念记事起,程爸和程妈就不停地争吵。程爸说程妈从未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她从不收拾家,家里堆满了她的画作、颜料,她自己不收拾,也不允许别人收拾。在程爸的强烈抗议下,她将这些都归置到一个房间,却在门厅的走廊上挂了一幅裸体画像。程爸生气地将它撕下,说,不知羞耻,你还有个女儿呢!程妈轻蔑地说,人都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人的身体不羞耻,羞耻的是那些看到人的身体就产生邪念的人。
程妈做不好饭。程念的三餐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单位食堂。到了周末,程爸做饭。如果程爸出差,程念就很难按时吃饭。往往到了两三点,程妈才做好饭,味道不是咸就是淡。有时,程妈干脆煮点泡面。她说这些都是俗事,不该为此费心。
程妈看不上程爸,说他庸俗,无趣,没有一点艺术细胞。有次,程爸指责程妈将波提切利的《春》挂在客厅,说,我就看不出这波利的画有什么好的。程妈夸张地大笑,波利,你只知道鹦鹉,这是波提切利。程爸恼了,骂了句,神经病!程妈昂着头挑衅地看着爸爸。
程念九岁那年,他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争吵。程爸向程妈提出离婚。奇怪的是,虽然程妈对程爸不满意,可她从未提过离婚。程爸呢,总觉得离婚丢人。就这样,他们的婚姻才延续了十年。程爸让程念跟她走,程妈哭了。程念看着哭泣的妈妈,想起有一天,她迷迷糊糊地起来上厕所,看见妈妈那个屋子有亮光。程念好奇地走过去,看见妈妈开着台灯,坐在窗边,小声啜泣,墙上是她巨大的影子。程念看看她,又看看那影子,忽然觉得她很可怜。白天,她是一只好斗的公鸡;夜晚,她是一片薄薄的影子。这么一闪念,她选择了妈妈。她也只有她了。
成年后,程念想,或许妈妈太孤独了,她总觉得没人理解她,她也从不想去理解别人。她总是游离在真实的世界之外,她是俗世的孤魂野鬼。她也曾问过妈妈,既然她看不上爸爸,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妈妈冷笑了一声,就是因为看不上他,才嫁给他。程念追问为什么,妈妈却不说了。程念就在这种拧巴的家庭里长大,她渴望婚姻,又害怕婚姻。她爱顾乡,正是因为顾乡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顾乡永远记着她所有的喜好,比如不吃香菜、葱姜蒜等,每次都会细心地帮她挑出来。顾乡不管去哪出差、应酬,一定会提前告诉她。久而久之,她几乎忘了那可怕的命运。顾乡抱着她说,对不起,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伤心。程念在顾乡的怀里抽泣着。
顾乡的承诺没几天就落空了。顾乡爷爷眼睛出了问题,老家的医院差不明白,说可能是白内障,顾长明坚持要带他来北京看病。他征求儿媳的意见,问能不能让老爷子在他们家住几天。程念有点为难,说,咱家两居室,住得下吗?顾长明说,这个好说,我们爷俩住一屋,你妈睡几天沙发。程念看看顾乡,顾乡说,那就对付几天吧。顾长明又问程念叔叔在三甲医院工作,能不能让她叔叔给找个熟人。程念一听就不靠谱。程念叔叔是消化科的大夫,跟眼科挨不上关系。再说,程念爸爸和她叔叔关系一直不睦。程念叔叔也不愿意别人麻烦他。程念爸爸生病的时候,都不愿意去她叔叔的医院,更别提顾乡爷爷了。顾乡说,北京不用托关系,咱们就正常挂号就行。
顾乡爷爷确诊了白内障,但手术排到了两周后。顾长明说趁着老爷子身体还好,他要带老爷子好好转转。程念心里一凉,这几天已经够她受的了。顾乡爷爷一直在农村生活,没有卫生习惯,洗完手,不管是谁的毛巾拿起来就用。程念偶然发现自己的毛巾被用过,心里着实懊恼。她丢了那块毛巾,干脆用一次性的。老人不习惯用公筷,总在盘子里夹来夹去。顾乡他们不愿意让老人不高兴,总是迁就他。程念不愿让顾乡难堪,也总是忍着。她心里数着日子,结果好不容易熬到头了,这又续上了。她顿时有点崩溃。顾乡说,要不你先回你妈家住几天?程念有点生气。顾乡说,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在这不舒服,你也好久没去看妈了,你在这边住上两周,我爷爷就回去了。
程念一想也是,收拾东西回了娘家。林艺文一听她要住两周,就问,你们吵架了?程念说,没有没有,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林艺文说,不对,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程念顶不住林艺文的压力,就照实说了。林艺文冷笑一声,说,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程念说,顾乡也是为她好。林艺文说,真为你好,就该让他们住宾馆。这时候看出来了,你就是他们家的外人。程念心里憋屈,说,妈,你别说了。林艺文说,这事不能这么处理,你得跟顾乡说清楚,下不为例。你要是不行就我来说。程念说,我来说。林艺文还是气不过,给顾乡打了电话。顾乡没料到林艺文生了这么大的气,他觉得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帮忙。林艺文说,这个家首先是你和程念的,而不是你们全家的。你要搞清楚家的边界。顾乡有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