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
灵希确是被梦魇住了。
大梦一场,如真似幻,她也辨不清,只是游离在时空之外。碎片拼凑的间隙她才恍然是梦,而这念头往往只是让她堕入另一重梦境。
——
起初灵希刚从剧痛中缓过神儿来,仿佛抛了躯壳,如同鬼魂一般轻盈飘忽,甚至以为自己成了生魂门中的一缕游魂。
她轻飘飘下了榻,瞧四周一派素雅,已不是蓝田阁,那一应陈设却眼熟得很,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忽闻一阵高高低低的言谈,循声而去,灵希瞧见殿中两个须发斑白的老头在弈棋,正对她的一位是曾见过的龙池仙翁,是阿煦的老师,不知与他对坐的是谁。
灵希听龙池唤了声“子休”,她才想起阿煦曾向她提过漆子休这个名讳,竟莫名上前想要与他攀谈。
她伸手拍了拍那老神君肩膀,漆子休正转身到一半,灵希只堪堪瞥见一个侧脸,不知为何心中甚是欣喜。
她正要定睛细瞧,灵希眼前猛地一黑——
再睁眼时,她已置身一座宫门前,门楣上书三个大字:无量宫。
灵希喃喃重复这三字,念得越急越觉得灵海之中汹涌翻腾,如在一片荒原中模模糊糊瞥见了一枝花。
正有些苗头,灵希猛然被一股力量扯着向后坠去,眼前那座宫门越来越远,她仍死死地盯着“无量宫”三个字。
无量宫方才还是气派非常,顷刻间竟萧瑟荒凉下去,牌匾都叫蠹虫食得斑驳。
两种场景万载年岁就在灵希眼前不停交织,交替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灵希已如坠失重虚无之境,一切都被吞噬在眼前的一个明亮的光点之中,她缓缓闭上眼睛,随着时间下落……
——
不知过了多久,灵希突然醒过神儿来,身边无数云层呼啸而过,她向下越坠越快,却丝毫动弹不得,不由陡然心惊。
她侧目向下望去,下方是一条网状交织的辫状河,如同广袤原野上的一道道裂痕,她失魂落魄地闭上双眼,脑海里有数个死法,却没一道求生之门。
灵希狠狠砸过水面,硌得她脊背生疼,激起的水花将她吞噬,席卷了她在浑浊的河水深处随着暗流向远处漂去。
她坚信这只是一场前言不搭后语,现实与幻想拼凑出来的梦境,便打定主意从容地随波逐流,闭气到死回到现实更好。
灵希即将用尽最后一缕气息,濒死让她的感官和现实中一般无二,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慌乱地划动四肢向上浮去,最终浮出水面才得以痛快地大口喘息。
这不由让她再次混淆了梦与现实。
她浮出水面,朝四周远眺,满目葱茏竟无人迹,想来是人族代际交替之间。
每逢人族代际更迭,山河草木侵吞前人的痕迹,天地悄悄在角落孕育众多生灵野兽,争相成为人族下一代际的始祖,或猿,或鸟,或龙……因缘际会造化无穷。
灵希奋力上了岸,外衣吸足了河水,沉重得如同铁块,水滴顺着她的发丝向下滑落,直让她脚下泥滩似的。
她已卸了满身修为,只能摇摇头,狼狈地往山林中走去。
还未进山,突然两声尖啸从深林传来,灵希警惕地瞧着远处,赫然有个庞然大物直直冲她飞来,逼得她迅捷后退。
摔到灵希脚边的原是一头落败的寅客,一头足有两人高,身上斑纹染了血迹,颈项一处致命伤正在汩汩淌血,沉重的喘息对灵希来说如同阵阵狂风。
灵希正想上前帮它探查伤势,正听得一串急促的蹄声从远处传来,她飞身挡在受伤的寅客之前,奔来的竟是一头人马兽,手持弯弓,弓上搭着长矛。
“他已经伤重,何必赶尽杀绝。”灵希自身已是狼狈不堪,但方才瞧见这寅客竟是怀有身孕的雌兽,一时动了善念。
如今这些野兽可化作人身却未能通人语,见了灵希如见神灵。
见她要护对手,那人马兽急得旋几个圈,最终将弓箭一扔,对灵希一俯首,末了不忘对那头寅客嗤之以鼻,才往深山踱去。
灵希转身,正要为那寅客包扎时,瞥眼瞧见它白额上一个黑色“望”字纹样,她不由得后退半步,心中悚然,望氏……
此时一个悠然的声音响彻整片荒原,说的是:
“我灵希在此起誓,生生世世守护望氏宗族江山……”
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震耳欲聋,让灵希不由自主地想捂上耳朵,她拼命思索这承诺是何时何地许下的,却只是徒劳无功。
正待灵希出神时,地上的寅客突然暴起,身长足有五人高,挥舞着两只锋利的前爪,张着血盆大口向灵希扑来。
她双目紧闭伸手去挡,却也知是徒劳,今朝难道就要死在这尖牙之下——
灵希却未有想象中的疼痛,她兀自闭着双眼,周遭一股热烘烘的血腥气刺鼻,她不禁想到大约已被那寅客吞吃入腹,这才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