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孟昭延终于有了实感。
他说绿色衬她,其实不止是因为衬她。
回忆中再鲜活的人像,经年累月后,也会生出陈旧的泛黄与模糊。
直至如今,有只手把玻璃上的水雾尽数擦去,长大后的她就站在玻璃对面,让时间第一次有了铭心刻骨的实感。
但还差一点。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Elvira离开后,程曼尔忍不住好奇。
他们的发音和句长差不多,又有些差别,一个听语气应该是在问,一个是在答。
孟昭延牵上她腕骨,带她到镜子前,两手从背后扶住她比薄雾还要白的肩,“她说,你一定是全场最好看的女孩子。”
镜子里的女孩长发盘起,大方露出脸型和五官,鹅蛋脸,眼睛大而有神,眼头稍钝,带些娇憨。鼻骨精巧笔挺,这也是她整张脸犟感的来源,唇形比例协调,点朱,色泽似南红。
没有任何装饰物的素颈往下是大片白皙雪肤,和全身偏冷感,饱和度低的绿形成极强的视觉对比冲击。
裙子大改过,荡领改成了贴肤的抽褶裹胸,腰线掐得极细,下摆呈不夸张的扇形,垂坠感极好,背后把复杂的绞扣去掉了,开出大面积露背。
是不是全场最好看的尚不清楚,但孟昭延一定是在糊弄她。
程曼尔微微侧着仰头,“她明明是问你的语气。”
身后男人忍不住失笑,“这么聪明吗?”
他不准备告诉她实话,回过身,拿来茶几上方方正正的首饰盒,一指厚度,质感庄重,啪嗒一声拧开金扣。
跟了孟昭延两年,她当然也有见过一点点世面,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的藏品室内,西洋古董、文物、酒等等,是他留给社交场合的钥匙。
私下里,还有些不说造价你不知道它贵得不可思议的航模,是他不为人知的喜好,也是不喜外人为讨好他而相赠的物件。
但面前这条项链,确实是她没见过的世面。
十一颗方形切割的祖母绿宝石,以水滴形和马眼形的钻石点缀连接,贵气无双。宝石呈现出的绿葱蔚润润,像直升机在森林低空飞行时劲风刮出的绿浪,是流动的,河水一般的生命力,全数凝在十一颗宝石里。
程曼尔的手稍稍抬起那串项链,置于手心,轻声感叹出一句:“原来真的祖母绿这么好看。”
孟昭延替她戴上了。
望入镜子里,终于分毫也不差。
程曼尔倒没有那种被套上枷锁的感受,只是有点重,贴着皮肤有点冰。
有了一条瞩目的项链,耳饰选的是一对圆润简洁的澳白,没戴手链和戒指,这种场合过犹不及。
她结束后,孟昭延便去更衣了。
他的西服不是Elvira准备的,是从伦敦梅费尔区,那条旧时为欧洲皇家贵胄服务的萨尔维街提前运回,他的衣服也皆由那里的老匠人打造。
程曼尔看惯了他和匠人手艺互相成就的温雅贵气,更衣完后,还没有从镜子里看自己的惊艳,只觉他一如既往的端方持重,十足的绅士派头。
但他少见地搭了一枚胸针,于平驳领领口处,古典鸢尾剑形叶纹纹章,剑体由祖母绿宝石替代,被黑色西服衬得波光流转,和她的裙色呼应着。
大概这就是Elvira所说的相配。
上车前,方有容不放心,多嘱咐了她几句,譬如有人攀谈时,哪些问题不该回答,通通交由孟昭延来,多听少说。
因会遇到生意伙伴,某些夫人小姐若以避嫌为由邀她到别处,婉拒就行,免得私下场合遭到为难等等,要注意的事太多了。
方有容还没把最担忧的说出来。
孟昭延虽认为没亲自办一场晚宴风风光光迎她露面,已是给孟京良面子,但毕竟是他对长辈少有的先斩后奏,又是以配色这种隐秘的形式先行昭告,程曼尔那边,更是万万出不得任何差错。
行差踏错一步,往情况好了说,孟京良会以为程曼尔对不起长子的这份反骨和用心。往差了讲,豪门在门第观上的古板与傲慢,足以折断一个人的精神脊骨。
唯一庆幸的是,孟昭延行事作风向来低调,又提前向魏家少东打了招呼,没说他会到场,场间大部分人也认不出他来,不至于到时被人围着拜着。
他要公开,但并不是向这些人公开。
“好了,”孟昭延看了眼腕表,“上车吧。”
方有容总算松了手。
车子滑下山道,透过林叶缝隙,可窥见隐隐烁烁的海面,在晚霞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箔。远处港口冷清,有一面旗帜猎猎飞舞,是海风的形状。
程曼尔目视窗外,黯淡光斑在她面上快速划过,她没表现出醉酒那夜的紧张害怕,非常平静。
周遭静默半晌,她忽地轻声问:“孟先生,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