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轻轻浅浅(一)
两日后,天气突变,八月降雾,实属罕见。
按照约定,花君与七莫宁带着小千一同前往秋家旧宅,寻访故人。
朱红门前,花君身形微微一晃,不知何故,一阵晕眩感扑面而来,许是这大雾天气气压低了些,他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前又清晰如常。
前厅里,绿子婆婆正出神地望着秋澄的牌位,她负手而立,背影苍老而孤寂,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似乎怔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绿子婆婆眼神涣散且面无表情地依次扫视过花君和七莫宁,直至目光定格在了他们二人身后,视线终于有了焦距,满目震惊不过如此。
“你······你是······”
绿子婆婆紧紧地盯着正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少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张开怀抱,急急地想要将眼前那人拥入怀中,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她尽其所能地用力抱住小千,生怕这一刻如梦幻泡影,下一秒便会消失殆尽:“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的······姐姐······”
小千待绿子婆婆的心情稍作平复,便小幅度地动了一下,抬手扶住绿子婆婆的双臂,轻轻地与她拉开些许距离,两两环抱,四目相对,小千的眼中无悲亦无喜,只是动作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你的姐姐应是我的外婆,她早已去世许多年。”
闻言,绿子婆婆的双手霎时脱力,从小千的肩头堪堪滑落,她先是低下头喃喃自语:“去世了······都去世了么······”然,不消片刻,她突然将头抬起,须臾之间,她的眼中闪过悔恨,划过悲伤,流露不舍,却又都在最后一瞬间全部化作释然,只剩下苍白无力的自我慰藉:“尘归尘,土归土,人去不过一捧黄土。人便是不在了也好,这样也好,落得轻松。”
当真如此?尽管花君十分想替小千去世的外婆问上一问,可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允许。进到室内,头就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负荷重担如千斤,就连思考都已然费力。
“当真如此?”
幸而总有一人会为他说出心中所想,七莫宁带着凉意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入在场的几人耳中:“落得轻松,是随了你的意,还是如了她的愿?”
“我······”本就是自欺欺人,也难免会一时语塞,绿子婆婆的脸上渐渐失了颜色,她不敢看向小千,却又忍不住去看她。
一种煎熬,无计可施。
小千神色复杂,轻咬唇瓣,低眉思索一番后,神情忽然变得颇为激动起来,只见她眼尾泛红,泪水蓄满眼眶,声音里满是不解地质问道:“你可知,外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惦念着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如此待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弃她?她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小千的声声质问,像是一记重锤,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绿子婆婆的心房,她脸色惨白地退后一步,幸得撞在了红木椅的扶手上,这才避免了险些摔倒在地的厄运,老人家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没了言语。
半晌过后,绿子婆婆平静下来,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们都坐吧,我会将我所知,如实相告。”
此时的花君,已是头疼欲裂,他就近坐了下来,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像是沉入海底,四周汪洋一片,无法视物,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绿子婆婆的声音,分明环绕在侧。
“人生百载,旧事未忘,原是有些记忆太过深刻,每每忆起,总是黯然伤神。可我确是未曾忘记分毫,哪怕此刻回想起来,往事仍旧历历在目,想着与姐姐重遇阿澄哥哥,竟似昨日之事······”
“咻”的一声,恍然之间,海面划开了一道裂口,有光的地方霎时变得明亮起来。花君自觉像是坐进了一辆风驰电掣的列车里,身边的景色在飞速地变化着,视野一寸一寸地拔高,色彩一点一点地丰富,直到列车开进了黑暗的隧道中去,他的面前多了一面镜子,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光亮。
很快,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个女子明媚的笑容,她的前方是男子欣长的背影。乍看之下,古老的琉璃工坊热闹非凡,人群中的欢笑声此起彼伏,可随着笑声越来越大,声音竟是变得刺耳起来,癫狂的笑意里极尽讽刺,大量的记忆在顷刻间涌入脑海。
花君惊恐地捂住双耳,不断地退后,却是一步掉入深渊。他的身体急速下坠,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面镜子,他想要高声大喊,可嘶哑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之中,镜子最终支离破碎,如同某人的身体一样。
“花君。”
是谁?是谁的声音?
“花君。”
是谁在呼唤他?是······七莫宁么?
花君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恍惚间,回想起自己竟是从高处摔落下来的,瞬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忐忑不安地抖动着抬起左手放到眼皮底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接着换做右手,确认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