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岩永薰没有想过妖怪消失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有一天怪异们都消失就好了。她没有过这种祈盼。

作为公主和神明降生，接受自己的职责，这是比本能还本能的事情，即便在自我厌弃最浓重、试图死亡的时刻，她都没有许下过那样的心愿。

但是妖怪真正消失的那天，一切来得是如此平静。

清晨睁开双眼，还在混沌的时刻便感到外物侵扰，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的气息，以及在负面中诞生的怪物，拉开窗帘向外看，在城市森林间旁若无人游荡的、仿佛鱼儿在水中那般自在的，都是奇形怪状的咒灵。

这个世界的咒灵，原来有怎么多吗？

这个世界的负面情绪，以前有这么浓郁吗？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岩永薰，13岁，Level 5，“空间干涉”，曾经数次记忆被格式化，怀抱着秘密的体质，即将升入常盘台中学一年级，如今与好友食蜂操祈一起生活。

她回忆着关于自己的信息，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她的记忆本就是千疮百孔的，已经习惯了面对过去空白时间时产生的缺失和空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脑海里还有一个迷醉的声音叫她麻痹着接受这个世界，崭新的世界，更幸福的世界。

崭新？

初春的阳光是温暖的，破开云层，金光普照，照在脸上，简直刺目，但岩永薰眼中的世界却没有这么纯粹和明亮。咒灵、咒力、切割、交合、运动的相位、里世界的“门”，咒灵口中意味不明的低语、抱怨、嘶吼、尖叫充斥着，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还有更加抽象的负面情绪色彩，伤心、悲愤、痛苦、愤怒、绝望、嫉妒、厌倦、恐惧、痛恨、……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色彩，四面八方的信息尽收眼底，简直乱七八糟，一团乱麻。

而在这之下，质子、中子、电子，处于不断运动的微观世界，更像是十亿只蚂蚁打架那般嘈杂。

糟糕的世界，就像是生活在一团黑色的淤泥中。

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就好了。

岩永薰疲惫而冷漠地看着，浅栗色的卷发没有打理过，有些凌乱的搭在肩上，被阳光过滤后，近似于米金色，浅淡柔亮，纯洁的色彩让人联想到圣经中的天使，精致得非人的面孔没有表情，闪烁着璨金的瞳孔如同切割臻美的钻石，美丽却冷硬，没有生机的人偶般，强烈的异质感。

她回到床边坐下，枕下放着一把□□，刀尖刺出，逼人的锋锐，危险的银光，右手拿着刀，在胳膊内侧划了一道口子，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滑下，色彩、气味、温度都跟常人没有分别。

机体的疼痛似乎与情感的感受性似乎正相反，岩永薰半点不耐疼，纤细秀丽的眉蹙着，却能冷静地观察伤口的变化，她伤得深，血液不断流出，但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血液倒流，伤口快速愈合，肌肤光洁，新生婴儿般柔嫩，□□上一点痕迹没有留下，崭新洁净，如同时间倒流。

回收、复生。怪物。

没有改变，仍旧是怪物。

-

“昨天睡得不好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食蜂操祈凑近了一点，伸出手指，不轻不重戳着她的额头，甜腻的语气带着抱怨，仿佛能拉丝，“这种事情应该你更清楚吧~照顾不好自己的笨蛋小鬼——头☆”

她认真观察着岩永薰的脸色，因为过于认真，甚至无意识露出大眼瞪小眼的搞怪表情，不过半点用也没有，卷发少女的女孩脸蛋和肌肤都没有半分瑕疵，简直可以说是白到发光，斑点、黑眼圈、痘痘、看得见的毛孔……这些人类该有的缺点和瑕疵她都没有。

然而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她在雕塑大师的刻刀下栩栩如生。

食蜂操祈打量几番之后，直起身子，故作苦恼说，“半点看不出来呢，真是不公平，明明我每天都有好好在睡美容觉的~☆”

岩永薰坐在椅子上，闻言露出柔软又温驯的笑来，眼睫微微合下，遮蔽住了那双过于过于璀璨夺目的眼瞳，她很喜欢肢体接触，便抱住了金发少女的腰肢，脸爱娇地贴着她，清甜地的声音仿佛在撒娇，“小祈很漂亮呀，超级喜欢小祈！”

“这一套已经过时了哦，不要想糊弄我。”食蜂没有威慑力的警告。

她接着又开始絮絮叨叨问，“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吗？头疼睡不着？信息太多了？”

岩永薰一一摇头过去，她语气有些飘忽，轻轻道，“我昨天睡得很好，没有被打断，也没有做梦，感觉是我一个人睡，睡得最熟的一次了……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还有些不习惯。”

浓密的睫毛敛下，在白皙的下眼睑投下蝶翼般优美的阴影，那种感觉又来了，哪里不对的感觉，好像她每晚入睡，都是在等待着什么，那样定例持续了太久，久到她梦寐以求的安宁来到后，反而觉得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