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话
元池感到手上一轻,是俞冬拿走了令牌和藤条,她把令牌放在一边,藤条杵在了角落,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处置你干什么?本来就是他们没礼貌,只是事儿闹得大了,我反应慢罢了。”
元池没了令牌和藤条,放下手,仍然跪着,很主动地开始归拢自己的罪名。
他垂着眼帘,眼前盯着俞冬的鞋面说: “格格别气,今儿的确是奴才莽撞,只是奴才心疼格格被那群人当笑话使,这才做出些糊涂事来。”
本来这马车就不大,元池这么一跪,整个空间都填得满满当当。俞冬先让他站起来,他死活就要跪着说话。
她也没办法,俞冬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令牌,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一个小太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元池回答地滴水不漏,两句话就把张六开摘出去了:“是奴才求着主管给的,生怕出什么事来。”
元池心里甚至还有些庆幸今天给了他点权力,要不然席间那些事,他还真的得拼命了。
看出来俞冬在担心事情会不会闹大,元池这会儿干脆仰起头来说话: “格格不必担心,若是有什么问题,推出奴才便是,今儿的事儿您若是自己去和那个洋鬼子吵架,难免失了身份。叫奴才去做才是正经的法子。不然,他们就会觉得府里好欺负,更不拿咱们当回事了。”
元池说着说着,跪着的身子也开始微微前倾,下巴也碰到了俞冬的膝盖,可能是冬天衣服厚,她没有什么反应。
听完元池的话,俞冬突然认为自己不该这么怕事,怕这怕那的,现在她是格格,是有权有势的人。可反过来她又感觉在这里活着太累,每个人每个动作每句话都要好好考虑,给她错一步就会满盘皆属的感觉。
俞冬烦躁地叹了口气,当格格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她又想挠头,又被夸张的发饰挡住了,她杵着下巴念叨:“我是不是有点太怂了。”
这句话声音很小很小,元池却也听见了,观察着俞冬的表情,猜中了她正在想什么,讨巧儿地说:“格格,是您心善,不必想那么多。”
俩人都没说话,马车在泥地上骨碌碌地行驶,外面一片黑,俞冬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说了一句:“元池,我想回家。”
小太监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把头缩回来禀报:“快啦快啦,咱们要到家了。”俞冬却摇头,她想回的是另一个家。她有些悲怆地问:“你知道我的意思么,我想回我自己的家。”
元池当然说知道,可俞冬明白他怎么能可能知道,无非是下人的附和罢了。这破马车颠得她难受,她深呼吸几下,摇摇头:“不,你不会明白。”
说完就偏头去看外面,她想得认真,眉头也不自觉地皱着。俞冬的手正垂下放在身旁,突然感觉膝盖上有了什么东西。
是元池,他轻轻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俞冬腿上,带着几分笑:“格格,奴才明白。不要怕。有王府给您撑腰。”
他说着还微微歪了歪头,侧脸很自然地贴在了俞冬的衣料上:“小格格,奴才什么都信,不论发生什么,奴才都会陪着您的。”
他笑得好看,说得恳切,俞冬那一瞬间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格格,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后的人。外头的车夫挥着鞭子,俞冬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出口的好。
小太监仍然在痴痴地望着她,俞冬低头一看也有些怔住,元池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他伸出手去拉着俞冬的袖子,引导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俞冬居然也不拦着,任凭自己的胳膊被拉起来,她的手背贴在了元池的耳朵上,小太监喃喃自语道:“我只求格格怜悯我。”
送完主子回了小院,元池也回了监舍,因为今儿不是他守夜。
杜怀玉和他一个监舍,听见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就知道是元池当差回来了。赶紧阴阳怪气地扔了一句:“哟,小哈巴回来了啊。”
元池少见地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上床睡觉。他心情似乎很好,连别人的冷嘲热讽也照单全收。元池递交回了令牌,只想到了饭店老板骂他的那句话。
“狗仗人势的死阉人。”
这七个字,每一个都正中他的死穴,可今天他却没生气。因为这话也没说错,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有用的方法,可能被杜怀玉替代的恐惧感荡然无存。今天在饭店,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因为这才是有用,杜怀玉那些没用的花架子算个屁的有用。
他记得,格格说过,在她面前可以当人。
可如今,元池觉得,他当狗,似乎用处更大些。
今儿看妈不在,俞冬自己收拾完上了床睡觉,明明事儿是在饭店里发生的,她脑子里总能想到今天在马车上的那一段。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元池肌肤上留下的暖意,当时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点的希望,好像在封建王朝里有了个能相互说话的人,她也觉得自己当初没选错人,元池或许真的是她在这里的救赎。可现在躺在床上,她又想到了元池跪下时候的温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