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步
见到谢瓀之后,明帝越发认定了这人便是顾琼的情人。并不是说她心目中的顾琼多么的轻浮浪荡心志不坚,而是这个谢瓀生得太可人意了。鹅蛋脸,水弯眉,月牙眼,樱桃唇,个子不高,身材纤瘦,还穿了件极显腰身的水绿春衫,气质清新又甜软可人。
此时跪在四尺来高绣着美男图的宫灯边上,头顶发髻比宫灯还略碍了一小截,小肩膀小后背瑟瑟发抖,嘴巴咬得死死的,眼神怯懦又天真,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画眉。
我见犹怜,明帝愤愤然地下了评语。
明帝自己也是个美人,生了一张被人称为天仙玉颜的美人脸,身材高颀劲瘦。单论容貌,她自认为比这个谢瓀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她的脸型五官都是美艳型的,更兼自幼是太女,长大了是天子,身上的气质早年偏于凌厉,如今趋于威严,不像这个谢瓀甜甜软软娇娇怯怯的一个,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好性子好拿捏好欺负的。她知道姚天的小男儿青春年少的时候大多喜欢美艳凌厉气势十足的大女子,但随着年龄渐长,见识增多,自己的脾气也上来了,就有不少人会转而喜欢娇俏甜软的小妹子。
顾琼,多半也是如此。她这几年,在同顾琼相处的时候,都偏于强势,可顾琼眼下已经是手握几十个分铺的天心楼的老板公子了,自己有主意有能力,自然不会再像小男儿一样喜欢强势的妻主。那日倩儿自作主张要顾琼穿纱衣给她看,顾琼十分抗拒,便可见一斑。
退一步说,便是她尽量对顾琼温柔以待,她的天子身份,她的一统四国的声威民望,她的武能杀敌文能治国的本领气概,都很难让她像这个谢瓀这般软甜可爱。
谢瓀瞧着明帝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脸色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冷,到最后两道视线结成了寒冰,似乎要将她冻死在这个花好月圆的春夜,不由得怕到了极致,跪姿都难以维持,直接双手一扑,四肢着地。正如受惊的小画眉还没听见弓箭响就从鸟架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半死不活。
明帝蹙了蹙眉,她还没抽剑呢,她就吓成这样?她有那么凶神恶煞?
谢瓀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失态了,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就着跪趴的姿势仰望明帝,哀哀地恳求道:“圣上饶命,小臣第一次近距离见天颜,过于紧张,有些失仪了。”
作为京城的官家女儿,她虽然一直没有官职,却也并非第一次见明帝,远的不说,只年前朝廷祭天大典,她作为京城百姓的一员,是在祭台之下瞻仰过圣颜的,此时近距离仰望明帝,只觉天子真不愧是一统了姚天的女子,高挑美艳,威仪十足,气场强大。
身上丹衣如火,头上金凤振翅欲飞,站在那里足有她两个高,整个人就像一只翱翔万里睥睨一切统帅群英的火凤凰。那只握着佩剑的手,莹白如玉又筋骨明晰,一看就是个极有力量的,不像她手无缚鸡之力,听说天子能够抡起十几斤重的大刀,战场上神挡杀神人挡杀人。
姚天创世女神再世也莫过于斯。
谢瓀脸上的神色渐渐地从惧怕变成了崇拜,甚至那甜甜的月牙眼开始放光,那光芒中没有弱者对强者出于畏惧的臣服,只有臣民对于能够给她们带来美好未来的天子的由衷敬慕,这敬慕是那样纯粹,又是那样地充满信任,似乎可以将全部身家放心托付,又似乎想要得到保护与领引。
明帝被她这犹如看神祇一般的单纯仰望的动作与眼神弄得心里头有些无奈,不由自主地就把手从剑柄上撤了下来。
罢了,她堂堂的一朝天子,杀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小东西,未免胜之不武。
不过该问的话,她还是要问一问的,不然人人都有样学样,那也不行。
不愿意让自己像一个无能狂怒的妻主那般琐琐碎碎问东问西,更不想问一些自降身份的话,那样的话她不想问更不想听,明帝只问能够确定事实的关键信息,“你是在鸣琴园同怡卿结识的?是你先同怡卿搭讪的?”
谢瓀点点下巴,把已经思量了好半天的措辞讲出来:“回圣上的话,小臣数日前在鸣琴园偶遇怡卿殿下,殿下不曾理会小臣,是小臣自己糊涂,没有瞧出来殿下的身份,同殿下说了几句话,殿下当时不曾回复小臣,更不曾对小臣假以辞色。”
她这话虽然有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好替顾琼脱罪的意思,却也说的是实情,她当时的确没有想到惊鸿一瞥的美人居然是天子的君卿。
二月初四那天宫里的新春装还没有做好,顾琼穿的是在天心楼中自制的便装,便装不像宫装标志性强,她又是个还没有正式踏入仕途的年轻女儿,没资格参加有君卿们出席的朝廷宴会,她们家同顾家也没有什么姻亲关系,她平日里见到顾琼的机会几乎没有。虽然那天祭天大典顾琼是去了的,可是那么多华服男子坐在看台上,她哪里知道谁是谁?
当然此时她已经顾不得自己冤不冤枉,她只希望别把顾琼给害得太惨。那位温温柔柔的怡卿殿下,那位只见了她一面就要认她做义妹的怡卿殿下,那位听了几回祝氏无理取闹就要替她打抱不平的怡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