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退意
江澄才一坐下,听完那传话宫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心里就猛地一沉。当着人呢,他尽量保持镇定,吩咐侍儿源儿给这个宫侍拿赏银:“拿个上等的赏封赏他”,又很和气地对那个宫侍道:“辛苦你跑一趟,得闲了过来坐坐。”
这意思便是告诉这宫侍,以后还会有赏赐,那宫侍嘴边立刻浮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讨好地对他言道:“奴才多谢景卿主子,景卿主子夜安,奴才先告退了。”
江澄待他走了,便敛了笑容,眉心里蹙起愁来。他之前已经想过明帝会生气,却不料明帝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严厉得多,直接收了宁丰的宫牌,这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岑家拒婚是不可以被原谅的,天子的权威是不可以被忤逆的。
宫里的事最是瞒不得人,没多久,前朝后宫就都会知道岑家拒婚皇室惹得天子震怒的事,那些诰命夫郎们更加不会理睬宁丰了。这也罢了,宁丰有胆量拒婚,便应该明白,接下来的处境一定不会美妙。
宁丰和岑倩平日里也不用上朝,无非是以后深居简出,少与人往来也就是了。
可是他这边就没有这样简单了。
蝴蝶振翅,远山落雨,聪明人像柳笙叶衡几个多半会认为宁丰是受他指使的,是他想要提前布局,为自己谋取长远的权势,以后可能会更加防范他。
最糟糕的是,柳笙叶衡有可能这样想,那明帝会不会也这样想?
虽然他之前曾经跟冷清泉和孙琢都说过,一旦涉及帝位传承皇家利益,那明帝必然会对他公事公办,绝不可能因私废公。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事,他才发现他其实有些难以接受他家陛下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他。
男儿家,总是盼着在法度之外,能够得到一份由妻主给予的温情。
“主子,您还好吧?您现在要洗沐吗?” 他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都不言不动,源儿有些担心地摇摇他的胳膊,轻声询问他。
江澄抬手按了按眉心,吩咐源儿道:“你去明心宫附近观察一下,看陛下还在不在,若是陛下离开了,我去见见皇后。”
“这么晚了,主子去见皇后?”源儿指指殿角的铜漏壶,已经是亥时二刻了。
这孩子做事怎么这么啰嗦?江澄不耐烦地催促他,“我有话要同皇后讲,你快去打探。”
源儿没法子,只得领命而去,江澄也没有去洗沐,趁源儿还没回来的空当,他开始构思明帝所要的床榻。琢磨好了,走到桌案前提笔画图,图纸画好,等待墨干的功夫,源儿也就回来了。
源儿还带回来个侍儿,乃是麟趾殿的梦儿。安澜在明帝和冷清泉走后,考虑到他并没有讲透宁丰属意奕辰的话,觉得有必要嘱咐江澄一句,免得江澄回头在宴席之上漏了风,让冷清泉知道了彼此尴尬,便打发侍儿来请江澄。
那梦儿很是客气地向江澄奏禀:“皇后主子请景卿主子到麟趾殿叙话。”
江澄却是想岔了,他先确定明帝是否还在麟趾殿:“圣驾还在麟趾殿吗?”
梦儿脆生生地回答他:“圣上已经回皇仪宫去了。”
江澄听了,便暗自琢磨了一下,明帝已经返回皇仪宫了,那安澜主动派人请他,多半是要安抚他,也是,宁丰坚持要把儿子许给奕辰,那么就等于明明确确地告诉安澜,他们兄弟俩以后就归属安澜了,安澜看他被敲打,给予安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明帝的态度这般的糟糕,他头一次生出了退意。
这退意,既是关于他自己的,也是关于岑家那个小娃的。
他家陛下算得上是仁厚天子,遇到事尚且如此暴跳如雷。奕辰自幼养在深宫,连打天下的艰辛都没有尝过,脾气只会比明帝更糟糕,也更不懂得怜惜男儿,岑家小娃将来嫁不了奕辰也就罢了,真嫁给了奕辰,怕是不仅帮不了他,还会成为他的负累。
别人有人质在手,要他做什么,他敢不听话么?
往后余生他要想过得自在,最好是既不让岑家小娃嫁给奕辰,他也不要一直在外做官,过个三五年,等他把手头的事情料理停当,就把这官职辞了。
无官一身轻,无子侄负累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