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最后的信笺
我的窗下。你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在额头搭出一片阴凉,昂头四处张望,你在找你的公寓。 我为你带着的行囊所吸引,你看起来刚刚初中毕业,却能孤身一人带着行囊,到这块完全陌生的城市来。 我当时正将新发售的游戏打完,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我留了心,总是在窗外寻找你。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情况下,我已整日待在书房的窗前。 我当时十九岁了,我从未如此在意一个男生,如此细致地去观察一个男生,直到你路过我的窗口。我写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的爱从萌发的那一刻起,就完完全全属于你。 我的笔写不出我对你的情感,我的身体也不准许我多说。我的字很潦草了吧?真是抱歉,我恳求你能看完。 你或许早已察觉到,我早有离开你的计划,那个计划是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制定的,那天我们出门散步,遇到了你乐团的同学,他们对你的恭敬让我的心脏抽痛,我确信,我与你在一起,只会将你拖入失败人生的深渊。 离开你后,我回去了已故的外婆留下的宅子,奶奶跑来照顾我。她一生操劳,先是没了儿子与儿媳,然后唯一的孙女又变成这副模样,她一定饱受煎熬,可我顾不上她。 奶奶三十年前死了,本家一位远房阿姨操办了葬礼,这是她身前联系好的。 我没有出钱,也没有参加,葬礼在奶奶老家,我无法过去,葬礼一切从简,用的是奶奶微薄的积蓄。我不能出钱,我算好了,我的钱紧紧巴巴,正够开销。 我没有想到,后面会出现那样的变故。 昨天,医院打电话给我,该交下一笔费用。我已经凑不出钱,我剩下的,唯有在御崎市的那一栋宅子。 我不能动那座宅子,你也许还会过去,用钥匙打开门,看我们往昔的住所,回忆我们的过往,这是我的慰藉,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心就激动得颤抖。 可我已经没有钱,奶奶在老家的住宅在已被奶奶卖掉,钱都给了我。 我必须交医院的费用,我不能拖,不能让医院像电力会社那样,断掉治疗,断掉——我们女儿的治疗。 我心爱的可怜的女儿,我对不起她,她的头发像我、眼睛像我,肩膀像我,手掌像我,正是因为她像我太多,她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抱歉,信纸上多了几个皱点吧,请原谅我,我已没有力量换一张纸书写,我已没有勇气再写一遍。 继续说我们的女儿吧,她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你的碎片。 她浑身上下,唯有嘴唇像你,那开心时能勾起的阳光般的温暖的嘴唇啊,我无数次触碰它,在女儿未曾知事的时候亲吻它,想通过它,来触及你。 有时候,我会嫉妒拥有这双嘴唇的她,只因为拥有这个,她便能与我不同。 我不堪内心的脆弱,不堪父母的离去,不堪同学的奚落,跑回家里,浑浑噩噩,而她,有着这样一个可笑的,只会给她找来嘲弄的母亲,依旧坚强地完成了学业。 我没有给她取名叫六花,我一方面愧于使用这个名字,一方面怕你与她擦肩而过时,因为这个熟悉的名字认出她,她是我仅剩的你的碎片,就算是你,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她! 我没有使用浅野这个姓,而是用了奶奶婚前的姓——依媛。 我们的女儿,名字叫依媛美羽。 你也许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二十年前的寒假,回到家的美羽告诉我,她在学院里过得很开心,一个姓南的教授很照顾她。 我愣在原地,美羽摇晃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我不动声色,问她那个教授的消息,她欢快地将一切都告诉我。 我从她的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字,我心如乱麻。这么多年,我刻意地回避你的名字,我从不浏览音乐界的消息,我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在美羽的口中出现。 美羽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只是中游,她每次都能拿到第一,她一定是从你那里,得到了非凡的天分。 我自私而专断地,想让她与你更加想象,我给她报了音乐课,让她加入吹奏部。她考上了御崎艺术大学,与你一样的学校。 我没想到,你会在那所学校任教。 在美羽年幼时,我每每守在窗前等她回来的时候,深夜梦醒的时候,都忧愁美羽会顺着血脉的牵引,与你在某处相会,牵着你的手,离开我的身边。毕竟,她是我从你那里偷走的你的碎片。 到美羽长大,这样的幻像已经久久不再重现,我没有想到,它是潜伏在了现实中,要在此刻给我重重的一击! 我从美羽的眼中见到了仰慕,女儿理应仰慕父亲,我相信,只要你招一招手,美羽就会离开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