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
黄语静说:“我来我来。让你倒,不是烫到自己,就是烫到我。”倒了两半碗,半碗捧到眠床,说:“好烫,现在不能吃。当了老师要注意形象。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想想,仔细想想!你看田里的稻苗,跟你的头发一模一样。”她觉得这个比喻贴切极了,不由笑出声来,想停停不了,手捂着小嘴笑,上身颤着。这个比喻和她的笑都有趣,所以刘心语也笑。
余音未了,“咚,咚,咚”的钟声传进来,接着听见林大只叫大家开会。黄语静说:“我等会儿要报到,明天要上班,晚上请你吃饭。”刘心语摇着手说:“我不去,你妈你爸我不认识。”黄语静说:“这么讲起来,你一世也不用见我爸我妈?我退一步,你吃饱饭再去。”
2
学校先举行开学典礼,然后召开教师会议,前前后后都是林大只在讲话,主要意思是希望全体师生“打好翻身仗”。
教师会议完了,马雄飞的头才从操场下慢慢升起来。刘心语叫着小跑过去,马雄飞呆了呆哈哈笑,接下来你捶我,我捶你,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味道。手拉手进马雄飞的宿舍,肩并肩坐在没吊蚊帐没铺席子的眠床上。
两人只谈一阵子话,听见林丰收的声音:“我以为你要去外面挣大钱呢。”马雄飞朝门口一看,笑道:“教书大有作为,我为什么要走?请坐。”刘心语向林丰收点点头,回自己的宿舍。林丰收浅浅一笑,露出一痕洁白的牙齿。马雄飞说:“坐呀。哦,我还没冲茶。”
“我刚吃过。你怎么才来?我叔怕你辞职,从早晨到现在,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
“哈哈,我在尺子的家吃茶,故意吓吓你叔。”
美好的气氛被“尺子”两个字一扫而空,林丰收不着边际地说几句话就走了。
马雄飞去刘心语那边,看看室内,望望室外,笑着说:“你够狡猾的,抢走这个好地方。我们两间宿舍只隔一条墙,但是好坏相差几百倍。这里又凉爽,又能看风景;那边干巴巴,要热死人。”
刘心语说:“稻苗你没看过?你讲讲学校、群众的情况。”
马雄飞说:“林大只水平低,太低。‘会教书的当老师,不会教书的当校长’,真正讲得对。生来一副猪哥相,十次看到文彩云,七次吞口水,两次流口水,一次笑嘻嘻,像一世没看过女人。文彩云命水好的话,可以当奶奶了,还日日抹粉涂胭脂,味道像厕所。她的笑跟别人不一样,脸在笑,眼睛没笑。嘴甜甜,背后插钩镰。林丰收是林大只的侄女,全身黑,学生叫她‘老黑’。身材也不好,像一块黑板,平平。其他方面不错——哈哈,前面开铺子的夏雨皮肤好,身材好,可是容貌不好。可惜我们男人娶老婆不能像买卤鸭一样,要头买头,要胸买胸。
“那个瘦得像一条鱼脯的青年人叫林千问。识不了几个字,拼音不熟悉;住在东社。厨工名叫彩霞,可是因为声音太大,没人叫她的名,叫她‘破铜锣’。‘破铜锣’投圩的时候,喜欢转到林千问的家去。林千问可能对双儿有意思……双儿是‘破铜锣’的老三。
“叶长部半百岁了还是单身汉一条,一副苦瓜脸。贪吃猪脚猪肉,收‘破铜锣’的儿子当义子。过节什么的,‘破铜锣’的家有好肉好鱼,叶长部就在学校住,两手空空吃义子的。
“钟勤耕最不成器。亏得他妈生给他四方斗底的身材!十足十的酒鬼!孩子四五个,老婆的病年头接年尾,年尾接年头,又欠了一身债,他全部不管,一日吃三顿酒。你千万不要借钱给他,有借没还。
“采风有五个自然村。学校边这个叫文处村。直直过去,是林处村,再过去是黄处寨。林怕黄,黄了会枯会死,所以林处村和黄处寨成为死对头,妹仔不嫁来嫁去。
“黄处寨对面那个村叫叶处村。叶也怕黄。树林生得茂盛,叶跟着茂盛,命运相连。所以叶处村跟林处村相好,跟黄处寨像仇人一样。学生相吵、打架,我们要一视同仁,免得引起大事。后面草埔下那个村叫钟处村。
“‘义士出东红,贤人出采风’,听过了吧?尺子就是贤人。读了四年级读初一,读了初一读初三,厉害!可惜初三考高中的时候遇着生病,没法考,就没读高中。尺子又贤惠又漂亮,猪哥们盯着缠着,有的隔了几十里,不知道羞耻!”
刘心语微笑着听,时而点头表示理解,时而露出迷惑的表情——马雄飞动不动要舔嘴唇,热情、喜悦的目光中含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马雄飞的哥哥在县供销社当主任,属于“先富先光荣”的那一类。马雄飞有理想,有志气,不依赖哥哥,要靠自己打出一片天地。读完初中到深圳闯荡。做过加油工,学过汽车修理。好不容易在酒楼当组长,以为自己是老板,出嘴多、出力少,被炒了鱿鱼。在深圳呆不下去,去年来采风当代课老师。跟尺子相识一两个月后,发现尺子对文学有兴趣,心想自己没拿些真本事出来,入不了她的眼。抓紧买来《唐诗》《宋词》,以及我国的四大名著,得空看一看。开卷有益,肚子里多了些东西。环顾采风五个自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