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芫娘伸手便拿起桌上倒扣的粗胎茶杯,不由分说踮着脚一把敲在姜禄额头上。
只听见屋里骤然间传来一声闷响,姜禄喋喋不休的嘴霎时间停了下来:“你敢打我?我可是秀才!”
“你敢打秀才!”
芫娘将茶杯墩在桌上,一时间再也不似平日那般顾及着姜禄的体面。
“我想去京城怎么了?”
“跟着大娘摆摊档的是我,大叔大娘是我借钱葬的,你上县学那束脩也是我攒的,你这秀才是我供出来的。”
“你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我赚的,我想去的地方,凭什么就不能去?”
小姑娘个头不高,瞧着精瘦,可往常揉面端锅,早练得浑身都是劲儿。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生是把痴长她好几岁的姜禄给砸懵了。
姜禄好半天才回过神,额角早已是青肿起一大块。
他也顾不得斯文,只捂着脑门,恶狠狠地推开了面前的芫娘。
“你去京城干什么?打量我不知道?”
“大茶壶是你亲爹,老鸨子是你亲娘,姜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在香海就同那些勾栏院里头的狐媚子姐姐长妹妹短,亲热得很,如今还想着去京城,还不是想成日成日地再往那些腌臜地方钻?”
“养了你十年的姜家你不当家,就喜欢那把你丢出来的勾栏瓦舍是吧?”
“姜芫娘,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你脏不脏?”
芫娘被推得打了个趔趄,忙扶住桌子才站稳身。
“你干净,你清高。”
“你嫌我和勾栏里的姑娘脏,花起我从她们那赚的钱来,怎么又不觉得脏了?”
“在勾栏院又怎么了?谁是心甘情愿自己要进那地方?身在勾栏院里头的难道就不是人?姑娘们吃饭又不是不给钱,我难道还不准做给她们吃?”
姜禄一怔,连忙兀自找补着驳斥说:“你不可理喻。”
她也不欲再跟姜禄争辩,她回过身拿出了划满炭道儿的白纸,利利索索放在桌上:“钱我已经攒够了,我去京城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当初大叔大娘下葬的时候,邻里叔伯都见证过,只要十两银子给你,我自往哪去,都同你无关。”
“如今钱我不短你的,你却偷拿我的东西。你堂堂一个秀才,还不如勾栏瓦舍里的姑娘懂礼,也不怕邻里邻居都知道你这嘴脸以后颜面扫地?”
姜禄闻及此处,低头瞧两眼那白纸上脏兮兮的炭渍,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狞笑一声:“十两?”
姜禄不以为意:“划一百道儿又怎么样?你能划一百道儿,我也可以划一百道儿,口说无凭,谁知道你那道儿是什么意思?”
“可账本是我记得,几个大钱几个数,每日记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找再多人来看,那也不够十两。”
“你无耻。”芫娘被气的指尖发颤。
姜禄见状,终于得意地露了狠,他冷笑一声:“这叫谋略,不识字就是不识字,头发长见识短。”
“姜芫娘,我劝你还是趁早歇下往京城钻的那点心思。你既然不给我钱?那姜家也不养白眼狼,你现在就从姜家滚出去。”
他倒要看看,没了姜家收留,她姜芫娘又算个什么东西,还能去何处过活。
若是姜芫娘一天不拿着钱在门口哭着求他,他就能狠下心一天不让姜芫娘进门。
姜禄早已将父母从前要他善待芫娘的嘱咐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是连推带搡地便将芫娘扯出院门。
“你既然这么忘恩负义,那姜家留不了你。”
芫娘个子比不过姜禄,论力道自然也不能和姜禄这个男子相比,动起手来只有被他牵制的份儿。
她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劲,狠狠得踹姜禄一脚,才算堪堪摆脱他的束缚。
再一回头,姜禄已然不假思索得栓住了小院的门,将芫娘和姜家彻底隔绝开来。
芫娘又气又忿,却也和姜禄争执累了,便只能转身往巷口的青石台阶上坐着歇息,心下却还在不停思索着对策。
她手里的确还有些余钱,都请翠翠她们帮忙收起来了。只是如今送饭的事要紧,手里头不能见底,故而那些钱轻易动不得。
夜色竟就在不知不觉间降临了。
芫娘拢了拢套在外头的褂子,方觉得这里还是有些冷,幽幽的风毫无顾忌地窜进她怀里,带走了她怀中所剩无几的温度。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累。
芫娘搂紧小褂,缩着身子轻轻靠在墙边阖了阖眼。
姜禄说姜家不要她,要将她扫地出门。
可姜家分明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她早就想去找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