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我受苦受难，也无法到达彼岸；

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彼特拉克《万籁俱寂》

陈麦第一次见陈是的时候，她8岁，陈是实际年龄未知，听村里长辈说，应该是10个月左右。

他小小的身子窝在父亲的怀里，怯怯的四处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陈麦将手里煮熟的玉米掰了一小半递给他，他便集中注意力到陈麦脸上，白白肉肉的小手去够陈麦的辫子，笑眼弯弯的，眼里因初到陌生环境而蓄的泪珠儿都滚落出来。

后来，他跟在陈麦身后逐渐长大。

人生的第一步路、第一句话、第一次摔跤、第一次奔跑、第一次写字、第一次爬树，所有的成长轨迹里，总有陈麦的的身影。

陈麦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小孩，但她很努力，成绩也很好，六一儿童节会被邀请上台代表学生讲话的那种好。

小学毕业的时候，她是少数几个可以到县里中学念书的学生。

她曾经觉得读书是她一定会走的道路，她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会带着父亲和陈是去见更多的世界。

可是造化弄人，陈是生病了。

陈庆全耷拉着脑袋坐在院子里抽烟，椅子边放着一袋子陈是的衣服和药，甚至还有几个陈麦带着他摘的李子。

陈麦知道父亲动了要送走陈是的心，她了解他也理解他，一位单身的农民父亲，养活一对健康的儿女已是吃力，再无法承担更多了。

可是她无法赞同他。

在她心里，陈是是家人，和血缘无关的家人，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弟就这么被送走。

她将陈是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原位，给沉睡的陈是掖了掖被角，然后走到父亲身边说：“我不念书了，我来养陈是！”

目光坚毅如同一名即将出征的战士。

陈庆全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眼里有愤怒有烦躁也有一丝希望。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父亲，也受封建思想影响，但他从来没有阻止过孩子念书。

陈麦的成绩他是知道一些的，家里有一面墙，都是陈麦粘贴的奖状，她小学毕业的时候，还有县里的老师来家访，他不知道她能读到什么程度，但他知道，至少不是现在，她才14岁。

他脱口而出，“不行！”

声音微弱，带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愧疚。

“你不想要儿子养老了吗？”

陈庆全听见这话，顿时矮下身子，又恢复成佝偻的样子了。

他不得不承认，陈麦的选择让他松了一口气。

当他得知陈是患病的时候，脑子里也曾将其作为考虑之一，毕竟没有儿子，他这一辈子可就白活了！

可他怯懦、难以开口、也缺乏承担后果的勇气，可这是陈麦主动提出来的，他的反对那么微弱，他抛却了一个作为父亲的尊严，卑鄙的纵容了一个年仅14岁孩子的自我牺牲。

陈麦独自站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脑子里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淅淅沥沥的雨从昨夜一直持续到现在，水雾蒙蒙下，视线所及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教室里老师正带领着学生们朗诵诗歌，声音像来自山那边一样遥远。

陈麦捏着一张休学申请，置身于这天地之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在这14岁的年华里，陈麦辍学了。

从班级里的学习委员一下子变成一个社会上的童工，勾股定理和唐宋诗词无法帮助她更快的洗好一个碗，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命运的艰难。

但是，陈麦飞奔下楼，任春雨扑打在她脸上、身上，只要回家，只要回家看见小弟的笑容，那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