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玄托孤

冬十一月，洛阳城比往年都要暖和。南宫南面的御河边，有一排春桃绽开了花苞，吐出粉红的花瓣，吸引来不少百姓前来赏花。人越聚越多，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人认为春桃冬季开花是祥瑞，有人认为是妖孽作怪。通向耗门的大道比往日热闹许多，司空袁逢下朝骑马沿街而行，见此情况，十分惊讶，问随从怎么回事，随从说百姓们要去赏花。这时后面跟来一骑，是太尉乔玄。两人在马上抱拳施礼互相问好。乔玄说：“袁公，今日朝堂上多承明公支持，感谢感谢啊！”乔玄拍马上前，跟进一步，与袁逢并辔而行，两马得得向前。这当朝的两位大员并驾，引来不少人目光。在岔口处，乔玄说：“袁公，小女今两岁生辰，家中特设小宴，袁公肯赏脸否？”袁逢说：“乔公身居高位，如此抬爱袁某，敢不应承!只是未备贺礼，奈何？”乔玄说：“能得袁公知己相叙，乔某甚欣喜。我们不讲俗套。”袁逢打发下人回家，自己随着乔玄入太尉府中。其实太尉府和司空府的院子只一墙之隔。这几年，太尉更替频繁，每一任都住不长久，袁逢很少与太尉府人往来，是为了避免外人议论。

乔玄年已七十，身边本有一子，却长年在外为官。乔公性耿直，常为某事直言，多得罪权贵，所以这太尉高职，实是惹祸根本。乔大夫人已病故，乔公新娶夫人张氏，年轻貌美，是扬州庐江郡皖城世家女，现生有一女，乳名乔乔。别看乔公在外风光，在家却极惧夫人。夫人劝他致仕还乡，安享晚年，他也早有此意，只是当今皇帝不允。原来自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被杀，至熹平七年宋奇案发，蔡邕被逐，期间多少士大夫受牵连，朝野上下鲜有正直之士再敢直言。这期间国家屡遭天灾，地震、旱灾、蝗灾、水灾、瘟疫等接连不断。民间有言：大汉开国近四百，桓灵相继运数衰。天灾人祸接踵至，转运要待圣人来。不知这圣人有何特征，能振大汉乾纲。一场自京师洛阳向四周漫延的大水灾来了，专权的王甫，曹节等辈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想如果再连坐士人，恐自身权位也就难保了，于是极力撺掇灵帝起用士人中坚乔玄。

乔公老年得女，爱如至宝。朝堂之外，常以逗女自乐，近来朝中事多，自己又年迈，渐渐觉得无力应付，心中郁积，想找一知心相诉。太尉府后院流碧桥旁的沁芳阁子里，乔玄持酒，一饮而尽，几声干咳过后，心中悲怆起来。乔玄说：“现在国家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时。然各司各曹阉人做主，少府钱粮阉人掌管。所有决策西园说了算，太尉府、司空府只过过目，不能参与决策，那我们这两个地方形同虚设。我等哪还有尊严啊！” 袁逢说：“乔公啊，陛下公开在西邸卖官，三公九卿都有价位，朝堂之上迟早要站满洪都小子，国家大事被这些小子当玩笑。阉人办事不顾大局，只一味打击士人，舞弄私权，你我说话真的没有了分量啊。” 乔玄说：“朝廷用我，实是一个幌子，是王甫曹节等人做给天下人看的。我在此位，毫无作为，真愧对先帝啊！” 袁逢说：“乔兄早年军功显耀，天下谁人不知。如今朝廷尽为洪都小子开方便之门，全无正气可言。严冬之季，春桃开花，实乃南宫阴气太重所致。皇帝深受阉人蒙蔽，无人敢拨云雾。哎，巨高兄离职还乡，实乃明智之举啊。想曹家昔日在朝中势力，如今惨遭打击，人员散落。曹公之今日正是某等来日之时啊！” ，乔玄说：“你们袁家几代公卿，子弟又众多，要想撼动袁家，我看这帮阉人没这个能力。”袁逢说：“国库钱粮如用在正当途径，也算他们本事。可是边疆粮秣短缺，地方赈灾缺钱，国库钱粮都到哪里去了，全纳入阉人腰包了啊。”两人你拉我扯，尽吐心中块垒。乔玄说：“我侄乔羽在东郡为官，前时回来述职，说王甫在顿丘老家养着部曲，建有地宫，私藏钱财无数，今秋大水灾之时，钱财被盗，地宫被毁，其弟王福抢险救灾殒命黄河。”袁逢说：“其时曹操正遭免职。曹操乃曹嵩之子，此子办事多出常人意外。巨高有子如此，曹家幸事！不过顿丘之事玄之又玄啊！”乔玄听了，略一沉吟，说：“你袁家子弟多才俊，袁公幸甚。可惜我乔玄只有一子，哎，又能力有限------”

阁子外面渐渐下起雨来。一个下人推门进来，手中的油纸伞垂落雨水，引起乔玄和袁逢注意。初更已过，两人只顾谈心，酒虽喝了不少，然菜多搁置得冷了。下人搬进炉子，想烧炭热菜，阁外又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袁家来人接老爷回府。两人见天色不早，相继步出阁子，立于檐下，看向园中。园中树木枯枝，雨中静默，在灯笼映照下，投下黑影，石子路面却发出亮光来。一阵风夹带着雨吹来，乔玄不禁颤抖了一下，年迈的身体已经不起风吹雨打，铮铮的铁骨扛不住将倾的大厦，这几日夜里常常梦见以往的事，那个已故的小儿子在梦中向他呼叫。原来乔玄曾有一子在十来岁时被歹人劫持，乔玄为了惩治歹人不顾儿子安危，后来儿子被杀。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又忆起。现在自己年已七十，精神衰颓，身体疲弱，女儿却尚幼，乔玄深感自己无力保全孩子长大，一种迟暮之感沉沉袭来。

光和二年春天，一场大瘟疫自魏郡、赵国开始向四周漫延。京兆地震，洛阳房屋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