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靳晓呆呆望着一成不变的帐顶。
早该想到的,这样一个嘴里没有实话的人,怎可能给出允诺就有心去遵守呢?
幔帐外照出熹微天光,人影绰绰。随后吱呀一声轻响,门开门关。
裴昱像极了痛快完就轻飘飘走人的嫖客,甚至从头到尾体体面面,连衣襟都没甚褶皱,旁人断不会猜到他曾做过什么。
起身梳洗时,靳晓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怔住,长久地出神。
——发丝散乱,泪痕未干,眼下浅浅的青。
“怎么会这样?”
靳晓喃喃自问。
明明对他死心,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为何还会对他的反复无常感到惊讶乃至伤心?
按理说,他再怎么过分,她都应该熟视无睹,好好扮演乖巧听话的玩物就是了,玩物嘛,就应该蜷缩在主人脚边,温顺地任他施为,哪里有思想,哪里有感情?
下一瞬木梳滑落,靳晓的手僵在空中,她愕然发现,方才竟是想给自己一巴掌。
不是的,不应该这样。
该挨上这一巴掌的是裴昱,不是她。
为什么要因为那样一个男人而伤害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他而自我怀疑?
靳晓鼻翼发酸,懊恼地伏上镜台,却咬着唇不想再为那人掉哪怕一滴眼泪。手心紧紧握住一支衔花钗,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转移痛苦,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真正离开栖云馆是在一个寻常日子,也没有像逃离倚红楼那般反复观察和演练。
靳晓知道,栖云馆所有家仆都是裴昱的眼线,哪怕他们本身性子并不坏,哪怕他们很好打交道,能和她同桌吃饭,一起玩笑,但涉及这种底线问题,他们的反应不会慢。
因此这一日,靳晓如往常一样,午饭后绕着园内散步,期间还同侍女打趣说肚子里宝宝饭量真大,害得她多吃了一碗米饭。
这侍女患有哑疾,听了后抿唇笑笑,两手在空中比划:“少夫人胃口好,我们也高兴。”
这些时日靳晓已能看懂简单的手语,听她这样讲,眼神黯了黯,又很快恢复濯濯清明,“松儿,你看见我的帕子了吗?绣着葡萄的。”
哑婢一愣,本能地转身去寻,后脑却骤然一痛,身子软软倒下。
靳晓眼疾手快托住对方,小心而镇定地扶她靠坐背风处,期间没有发出一声异响。
“抱歉松儿。”没想到穴位击得这么准,力道也控制得特别好,靳晓惊讶地搓搓手,探身上前打算把两人的衣服对调一下。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足音!
这个时候怎会有人?
靳晓惊诧后,心跳得飞快,手也跟着抖了两下。她佯装未闻,推推哑婢的肩,关切地问:“松儿,你还好吗?我帮你叫大夫。”
不知这样是否能蒙混过关,靳晓深吸一口?气,边回头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对策。
来人竟是何管事。
每天这个点何管事照例都在盘账啊,怎会出现在此?
“何管事,你来得正好,松儿忽然昏过去……”靳晓面上焦急不全是演的,后背也早已涔出紧张的冷汗。
“少夫人请跟老奴来!”何管事打断道,像是早有所料。
靳晓一惊,心口跳得更厉害,一时无话。
跟在后面走了半晌,靳晓讶异地发现何管事将她直接带到了后门,而且此处竟无人值守!
“何管事这是什么意思?”
靳晓后退两步,狐疑张望,看起来毫无安全感。
上一回从清潭苑后门走,可是被裴昱当场抓获的。
而何管事是裴家忠实的拥趸,谁知道今天这一出反常举动是不是授命于裴昱,前来测试她是否乖顺呢!
“时间紧迫,老奴就长话短说了。”何管事从草丛里拣出一顶幂篱递过来,一脸严肃,“您说得很对,二公子前程似锦,不应困于儿女私情,这段时间二公子的偏执愈来愈严重,老奴看在眼里,同样,老奴也知道您的痛苦。少夫人,不,靳娘子,老奴托大,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一句,您和二公子分开,可能对你们二人都好。”
靳晓心头五味杂陈,又突然忆起何管事也曾帮她在裴昱面前打过掩护。
“……多谢您。”机会也许只有这么一次,错过的话反而会被看得更严,靳晓不愿耽搁,投去一个保重的眼神后转身便走。
出了后门是一条人烟稀少的长巷,靳晓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
裙摆在冬日的冷风里猎猎作响,来不及后悔没披件氅衣,靳晓眼眶已经激动得隐隐生热,浑身上下也充满了力气,好似可以一直跑一直跑,直至跑出中都。
中都秋冬干燥少雨,前阵子下的雪也没存住,花草树木光秃秃,偶尔才能从大户人家院子里瞥见一抹出墙的亮色。
鬼使神差的,靳晓骤然顿住脚步,久久驻足在那一簇腊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