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

从黎小燕家里出来已经9点多，天都黑了。

外公已经彻底打消了过户房子的念头。

我得记个头功。

月明星稀，门前的老槐树在空中沙沙作响。

黎小燕破天荒地送我出门，陪我走了好一段。

“今天……谢谢你啊。”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我这才发现她的声音，原来是很好听的。

她第一次跟我道谢，也是这辈子第一次，反而让我受宠若惊。

习惯了她骂我，现在反而不自在了。

“客气客气，小意思……”

“我没想到你会帮我。”

“我是你的朋友，不帮你帮谁呢？”

“朋友？”

“怎么？你不拿我当朋友？”

她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黎小燕这个人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拿我当朋友，我怎么敢天天去她家蹭饭？

“黎小燕，他们是不是总欺负你？”

黎小燕停住了，好像有些犹豫，“倒也不是，都是亲戚……我都习惯了。”

“怎么不是？”我气愤道，“什么破亲戚，就知道站在你头上拉屎！不仅欺负你，还欺负你爸。他们看你爸老实，看你是个小女孩，就想抢你家财产，这还不是欺负你？”

黎小燕的小嘴一撇，委屈地好像要哭出来，我慌了，“哎、哎你别哭啊……”

“我没哭。”黎小燕把鼻涕吸回去，但嘴还撇着，

“你说得对，他们都是坏蛋！”

“我小时候读书很好的，上学的时候数学竞赛还拿过全区第一名。可是后来别人举报我家是地主，抄了我家，不让我读书，让我去生产队种地，我这样的人，能种什么地？”

“我真的很想读书，可是他们不让我读！”

“后来我去参加自考上了中专，又进了现在的单位，当时进单位的时候，我是笔试的第一名。后来上班的时候，我的业务也是第一名，每年都是三八红旗手，可是升职总是没有我，因为我没背景。”

“我刚出生的时候，差点被我妈扔掉，因为我是第三个女孩，她想要个男孩，最后还是我爸把我捡了回来。”

“他们为什么总是欺负我啊！”

黎小燕蹲在路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想起她以后的暴躁，以后的不甘，对我的呼呼喝喝，原来都有来由。

原来我讨厌的东西，却是她最想要的。

我努力躲避的，却是她求而不得的。

她并不一直是个讨厌的大妈，她曾经也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啊！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好拍拍她的肩，她还是那样倔强，用手臂抱着脸，不让我看到她的哭泣。

“我不甘心，许子霖，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女人就不如男人，我要证明我比他们强。他们能做的我一样能做，而且做的比他们好，你说对吗？”

黎小燕，她还是那个骄傲的黎小燕，一直都没有变过。

“黎小燕，你说得对，他们是坏蛋，你要强大起来，不再让别人欺负你!”

黎小燕站起来，月光下她额头的碎发沾在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本想给她擦擦，打开破破烂烂的，又尴尬地缩了回去。

黎小燕忽然拽着我的袖子抹了一把脸。

“不是，你干嘛用我的衣服擦脸？”

“因为有鼻涕。”

“我去，没想到你这么恶心！”

我缩回手，哎呀妈呀，湿哒哒的！

黎小燕轻声笑起来，声如银铃。

夜空漆黑如墨，带着微醺的暖风，原来不知不觉的，春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