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我们与宇宙的距离(3)
“那些星星呢?不去看吗?”
“它们还没有搭建好。我的视野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它们近看是什么样子。”
“你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吗?”
“没有。”他答道。紧接着,面容又变羞赧起来,“……其实,刚才说到的那些行星我也没有近距离地去过。战略部的大人们……他们很容易紧张,只许我规矩地操纵赫尔墨斯与那些德米德蒙战斗。结束后立刻便要我回地上。”
“想不到你还挺循规蹈矩的!”
“我也是有害怕的时候的。要是去得太远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会发生什么。不应做有勇无谋之人……我是这么想的。”
坚白远眺着远处的星海。
“我怀念那个过去。”他说,“现实层面的一切还是很糟糕。任何时代都这样,伴随着暴力,伴随着盲动,伴随着污染,伴随着空虚——可那时至少有宇宙。将心的容量扩充开的,是宇宙。近几十年因为德米德蒙的存在,人们似乎对地外丧失了热情,不再执着于夜空了。”
“这些东西太过宏大了。太远了,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知道,你说得对。”
他用悲叹般的声音说。
“……但我始终觉得,人应该是有梦想的。人,至少,应当……是有梦想的。断绝了我们与宇宙通路的也不在外部,不是危险的德米德蒙……在这里。”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左侧的胸膛。
语毕,阿斯特罕有地没有立刻回话。她用手掻了搔自己的头顶,像在寻找一种直指核心的表达。隔了一阵子,终于开口道。
“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坚白。即便过去的人曾有探索太空的热情,驱动他们的也不一定是一种梦想……”
“——那更接近于一种幻想。”她说,“宇宙成为了一种实现愿望的机械,一种神格化的存在。它发出声音了:‘来吧!无论现实如何,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将一切问题的答案放在未被探明的那个未知数‘X’上面。”
“……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们的文化一直是这样的。不得不承认,对于多数人而言,一定要有一个东西在那里,在某个地方,由它来指引我们,才能不顾一切地往那里冲去。”
“所以你也承认了,你心中的宇宙只是你的幻想。”
“可和所谓的神明、文化上的形而上的归属不同,宇宙是确实存在的。”
“但它之于你依然是幻想。”阿斯特说,“换言之,在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宇宙反而能成为真实的宇宙,真实的宇宙,也仅仅只是——宇宙。”
这终究只是片投影的宇宙。这里不是虚空,施加在身体上的仍是真实的重力。操场上铺着柔软草坪。
也许是一直站着说话有些累,阿斯特干脆躺倒在地,面朝天空。接近透明的少年的投影,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下来。真实与虚幻的两层星空在上方重叠。
后脑勺倚靠着柔软的草的质感。好奇妙,这是长满了星星的草甸。
而后坚白忽然问:“你觉得,一个确定的大数与‘无穷大’,哪个更可怕?”
“‘可怕’?”
这甚至不是能算作是一个问题。这是坚白对自己的提问,紧接着便是他自言自语般的回答。
“‘无限’令我感觉到宿命,而‘有限’只能给我带来虚无。……甚至不需要一个大数,不需要所谓的一之后多少个零。奥尔特星云——太阳系最外层的位置,从那里发出一束光到达地球需要一年时间。而太阳系也不过是银河系上的一个小点,银河系内又有数千亿颗恒星。”
他的声音又变得有点难过,说,想要知道最早将宇宙赋予了具体尺度的人的心情。那个答案究竟意味着希望,亦或与绝望伴生?
两个渺小的人漂浮在宇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