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轮转（3）

和蓝渊追着暴走的萧泰到了海岸边，屋外还是晾晒着鱼皮衣和一些咸鱼，萧泰拿着书呆呆地站在岸边，翻涌的浪花卷湿了他的新鞋，他也不恼，也不进屋，只是直直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海面。

海面上忽地耸立起一座小小的水丘，深绀色的海水中，一个人头冒了出来，是阿姣，看样子刚从海里深潜上浮，泅水游来，湿发贴着头皮，长长地束在脑后，更凸显那与中原人有区别的南国容貌，水滴顺着鱼皮衣往下滑落，脚边立时聚集起一滩水洼，沙子被浸染成深茶色。

犹如一条刚炼化出双足的人鱼。看见这副光景，我不由得如此想。

阿姣拿起事前放在岩石上的毛巾，擦干身上的水，又把长发拢到一边，弯着腰绞干：“光临我这茅草小屋，有何贵干呀？”

萧泰一个劲盯着她的玲珑身材看，实在失礼。我皱眉：“有个东西想请你掌掌眼。”

阿姣笑道：“是什么好宝贝？竟然连萧少爷都不认得。好了，别干站着，海边风大，咱们进屋说话。”

我们边说边往屋子走去，说并不打算久坐，她却执意要给我们泡点花草茶、干贝小零食吃。

四人围坐在方桌，正中放着那本奇异的古书，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恰巧打在那本书上，青绿色的封皮竟泛着一种奇异的油光，散发着不详的气息，明明召开仪式看敖祭司翻那本书的时候并无这样的感觉。

胸口微微有些发热，贴身荷包里的那枚龙王宝珠似是在隐隐震动，是紧张引起的错觉吗？

阿姣拿起村志，前前后后端详几遍，反应没有萧泰那么夸张，只是有些犹疑不定。

蓝渊问：“怎么样？看出些什么没有？”

萧泰道：“其实我刚刚看出了一些东西，就是她穿的衣服。”他指着阿姣身上的鱼皮潜水衣，“这本书，或许是用类似鱼皮的东西制成的，不仅是封面封底，连内页都是，但是鱼皮很难书写文字，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原来他刚才盯着阿姣的身体，并不是登徒子行为，我在心里对他道歉。

“薛淀真是个没良心的，居然扔下你这么个美娇娘，自己带着老母跑了。”他环顾家中四周，末了补了一句。

我收回道歉。

萧泰似乎并不知道薛淀早已被蓝渊处刑，还以为他和其他村民一样翻过龙门山去避难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姣像是没听见似的，放下书：“萧少爷说得对，这书确实是某种深海生物的皮制成，只不过不是寻常鱼皮，也不是我身上的采珠衣同等材质，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倒是想起了采珠人世世代代流传的一个传说。”

采珠人是一种相当古老的职业，有一些人在挑战下潜过程中发现了隐藏在深海中的秘密，从此变得异于常人，潜水屏气、体能肺活都超越了人类的境界，外表也产生了变化，竟和深海的鱼儿越来越像：先是眼球突出，眼皮无法闭阖，眼距越来越宽；皮肤变得又冷又硬，摸上去黏稠潮湿，还隐隐有鱼鳞似的翻起；手指脚趾的根部有膜状粘连；脖颈越来越粗，几乎和下颌直接相连，像根直杵杵的柱子，侧面的后肉堆积起层层褶皱，随着呼吸一颤一颤，露出腮似的缝隙。

总之，非常骇然，令人生畏生恶。

村里人都说他们是潜到了海底的龙宫，信奉了龙王，因此也得到了祂的一部分力量，成为了陆地上的龙宫使，死后是要回到龙宫，去给龙王报恩，祖祖辈辈做牛做马的。

龙王潭村最后一位“龙宫使”，已经在十几年前的一次采珠工作时失踪在海里了，那时候阿姣还是个不懂事的流鼻涕孩子，对那人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大人们都不允许小孩靠近。她有一次在海边玩耍，看到那个人靠着岩石休憩小睡，出于好奇，大胆上前碰了一碰，触到了那奇异的皮肤，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恐惧，立刻缩回了手，跑回家去。

“就在碰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又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阿姣点起地灶上的炉火，搓了搓手臂，“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做不得准，我只是模糊地想，会不会是龙宫使的皮……或者类似海洋生物做成的书。”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炉火靠了靠，端起茶碗咽了一口。

“什么东西，怪恶心的，我不看了。”萧泰迅速打起退堂鼓。

阿姣抱歉地笑笑：“我识字不多，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要来那本书在手上掂了掂，除了知道它是迷之生物的皮之后，有些微的膈应，除此之外并没不适，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只有龙王宝珠的反应了吧。

和蓝渊回到棺材铺，晚餐是年糕炒蟹和瑶柱菌菇饭，比以往吃过的青菜豆腐馒头粥稍显豪华，蓝渊说是为了庆祝我们的重逢，特意做得丰盛一些。

黯淡却温暖的油灯下，我们吃得很开心。尽管这顿饭也有可能是断头饭。

和他一起吃饭是我最期待的事，这是一段无可替代的静谧平稳的时光。

餐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