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眠于星海

1

1983年，相港，星河湾。

狭小的弄堂里，又传来了男人的咒骂，伴随着酒瓶摔碎的声音和女孩的哭叫声。

弄堂里的孩子们都好奇地朝声音的来源——梁家——一窝蜂地涌去，一只一只小脑袋，挤在窗台边上，噔噔地朝着里面望。

“你个小扑街，和你妈一个样！”

只见梁邃将女儿梁梦蝉按在沙发上，用啤酒瓶一下一下地往她脊背上打，外面的孩子们都仿佛听到了身材瘦弱的梁梦蝉的骨头闷响的声音，光听着就觉得疼，更别提被打的当事人了。

梁梦蝉被打得嗷嗷叫，好容易从梁邃手下挣脱开来，又被一个啤酒瓶闷到了脑袋上。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头晕乎乎的，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三秒后，恢复正常，她心如死灰，十三岁的女孩，眼神透出一种比大人更胜的冷漠与绝望。

梁邃打累了，坐在沙发上喘气，指着走到门口的梁梦蝉骂：“出去了就别回来！”

梁梦蝉捂着溢血的脑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无悲无喜，然后拉开门，走出了梁家。

小孩们见梁梦蝉出来，纷纷又转移了视线，一齐拥了过去，七嘴八舌地探问：

“梦蝉，没事吧？”

“梦蝉，你爸爸为什么又打你啊？”

“梦蝉，你头上在流血。”

……

这个狭窄弄堂里的几乎所有小孩，热情地围成了半个圈，堵住了梁梦蝉出去的路。

她平时开朗，待人又大方，是整片星河湾的孩子王，他们都和她关系好，她知道他们没有恶意，然而问题太多，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此刻只想静静。

一时窘在了原地。

这时一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男生挤进了包围圈，拉着她走了出去。

这男孩身高中上，皮肤有点黑，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且看起来精壮有力。

她被他拉着，感觉到他的手掌上的茧若有若无地蹭着她手上的皮肤，有些咯。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晰的侧面一闪而过，不认识，而且看不清楚。

因为他逐渐拉着她跑了起来，她被他拉着，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和半个后脑勺。

夏夜的晚风轻轻地吹过他们的脸，他们身上简陋的布衣衬衫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街道两旁种满了香樟树，树上蝉鸣不止。

可是她竟觉安静。

他拉着她，跑啊跑，逐渐远离了身后的喧嚣和他们从前无法躲藏的苦难。

2

十三岁，梁梦蝉认识了阿骋。

他穿过人群，带她暂时远离了身后那片喧闹而充满苦难的土地。

他们跑啊跑，一直跑到了九江码头，才停下来。

男孩回过头来，梁梦蝉看清了他的脸，皮肤微黝，五官精致，清俊，而带有着他们这个年龄的稚气。

他应当和她差不多大。梁梦蝉心想。

“你是谁？”

码头嘈杂，来来往往的人，乘上船艇，顺着河流到达不同的地方。

很多穷人在这里干苦力活，运送货物和烧船油；很多富人在这里暂时休憩，欣赏江景，等待着登船。

穷人和富人，在这里有了为数不多的交集。

在一声声的吆喝、闲聊与叫卖生中，梁梦蝉呆呆地看着男孩的脸，在记忆中努力搜寻，依旧没想起来他们在哪见过、以前又认不认识，她于是又补了一个问题：“是星河湾的孩子吗？”

“我叫……”男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叫阿骋。”

“哦，阿骋。”梁梦蝉好奇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介绍自己，“我叫梁梦蝉，梦想的梦，昆虫的那个蝉。”

“我知道。”阿骋点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她跑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

随着轰响的船笛声，又一艘大船抵达码头，穿着漂亮衣服的有钱人沿着自动阶梯下船。

阿骋看着那艘大船，突然问她：“你想去看明珠塔吗？”

“想。”梁梦蝉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这个男孩能做到。

即使是斥资三个亿，被严密保护建设的明珠塔，她也相信，他能带她看到。

阿骋微笑，“好，待会你跟紧我。”

梁梦蝉听话地点头。

他们一起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阿骋一打手势，梁梦蝉就猫着腰，跟在他后面，上了船，混着人群，躲进了下等舱中的下等舱。

那里空间狭小，他们两个人躲在一起，彼此的身体几乎相贴，呼吸也清晰可感，他们面前有一道被封死的玻璃窗，透过那面圆窗，可以看到外面又黑又亮的浪花。

阿骋将一块沾了药粉的手帕递给梁梦蝉，让她捂住自己的额头。

“谢谢。”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