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涟涟
姜涟在ICU里住了八个月。
十八天后她醒来,入目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自己手臂上插着的粗壮针头。
她觉得不舒服,用另一只手拔掉,报警器立马发出了刺耳的警告声。
下一秒,病房的房门被推开,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男人闯了进来,然而她记不起他是谁,稍微想尝试去想,脑袋立刻一阵剧烈的疼痛。
姜涟伸手去摸自己的脑门上的纱布,男人立刻冲过来,将她的手拿下来。
“你是谁?”她问他。
“我叫克里斯,是你的未婚夫。”男人说。
没过多久,姜涟又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后妈和后妈的小孩,还有自己早逝母亲的照片。
她忘记了一切,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然而他们都很有耐心地对她说:“不急,慢慢来。”
出院后,她和克里斯结了婚,在英国定居。
在丈夫的照顾下,姜涟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自己的记忆,再将这些碎片植入神经,她渐渐想起来了许多事,然而总觉得不完整,这个记忆是不完整的,缺了一块。
缺了什么呢?
克里斯一直不让她看她出事那天的新闻报道,说是怕她再想起来会PTSD,然而她还是想起来一些片段。
她隐约记得一个男人对她说“姜涟,跑起来”,记得自己含着泪奔跑,然后被冲击波震飞,记得自己在和他争执着什么……然而她想不起来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
姜涟问克里斯。
“一个优秀的陌生军人。”克里斯不肯多说,他说自己也不了解,却禁止姜涟去了解。
然而一个自由人的行动怎么可能被禁锢住,姜涟自己上网查,看到了报道:迟翃,维和烈士,在排弹工作中牺牲,年仅二十七岁。
姜涟看着那张照片,还是张很年轻的脸。
他是为了她?
她茫然地落下泪来。
她查到了这名烈士的父亲也是维和部队人员,在战场上失踪,还有一个母亲,在临川生活。
好巧,和她是一个地方的呢。
某次回国,姜涟独自去看了这位烈士的母亲林意兰,她买了一堆补品,还带了五万块现金。
那个老人的头发花白,握着她的手,不住地流泪,说什么也不要她的钱。
姜涟体念她失去儿子的悲痛,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客厅里陈放着一张遗像,遗像前的香炉香烟袅袅,把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蒸得腾腾如生。
姜涟郑重其事地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上了一柱香。
如今她在国外的高等医院当主治医生,每天要做两三台手术,事务繁忙,再回国之日遥遥无期。
她想了想,拜托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有时间,多来探望这位老人。
临出门前,她和老人告别。
林意兰抱了抱她,笑中带泪,看上去有一种悲哀的慈祥,她说:“他这一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
姜涟看着她,眼睛漠然。
他是谁?
她怪自己,怎么就让珍贵的记忆断了线?是谁爱了自己一辈子?
她忘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年后,林意兰病逝。
得知消息的那天,姜涟和克里斯大吵一架,因为他把她的项链弄丢了,在她洗澡的时候,他解释自己可能拿什么东西顺手带走了项链,然后他去上班,上班回来,姜涟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项链。
他说:“亲爱的,没关系,我再送你一条。”
“我不要,我就要那条!”姜涟哭吼。
……
可是找不回来了,她沿着丈夫上班的线路来来回回找了三遍,都没有见到它的身影。
她大哭一场,却无可奈何。
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这条项链的来历,可有一种感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这项链对她很重要,那一枚子弹吊坠,非常重要。
现在,她的丈夫把它弄丢了,她把它弄丢了。
后来克里斯为了补偿,送了姜涟一只小鸟。
他说是自己在一棵大树下遇见它的,它的脚受了伤,他帮它包扎好,把她带回了家里。
这是一只花纹很漂亮的小鸟,有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姜涟很喜欢它,翻着字典给它起名字,正好翻到“翃”,翃,是飞的意思。
她希望它快快好起来,觉得这个字十分适合,便为它取名叫“阿翃”。
阿翃。
她在书桌上撒了一把小米,放它去吃。
看着它无忧无虑啄食食物的样子,她突然想起另一个“阿翃”。
迟翃,那个牺牲在斯堪科勒城的年轻烈士,他的母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