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直到对面那人将手里的笔顺势搁下,缓缓抬头,两个人的眼神终究撞到一起。
季妙言刻意将下巴斜上抬起,俯视着那个端坐在书几前的人,脸上写满了疏离。
就在来此的路上,季妙言想过无数种碰面的情形,却都不曾像现在这般,喉咙不自主地咽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微微有些抖,季妙言不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使劲握了握拳,指甲压得掌心里出了月牙印子,这才让自己镇静一些。
只见对面那人不疾不徐,终于直起身拱手作礼“许久不见,季书史。”
季妙言终于收回下巴,拱手向对面那人还礼“别来无恙啊,周将军。”
时间退回到两个月前。
正值莺飞草长,皇城随处可见的新绿。
季妙言快步走在官道上,无心留意两旁摆放齐整的万寿菊新冒出的嫩芽,灰蓝色绣祥云纹路的官袍被甩得生风,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此刻,还是不搭理为妙。
踏进内书院,碰上了一直在等她的刘墨,刘墨和季妙言相识于官试,说起来,两人也算是难兄难妹。
天康二年,参加官试的两人一起考进书院,同授九品书吏,书史带新人,他俩又分到一起,师父是同一个人,算得上同门。一起上值,一块儿起笔,互相校对,相互帮衬。
天康三年末,辅佐伯宗帝的太尉冯书求野心毕露,大肆打压忠良。这其中包括了刘墨的父亲,时任尚书令的刘沛。
刘墨受不得父亲被冤枉,上书御史台请求复核,御史台受伯宗帝旨意直接到内书院抓人,刘墨被软禁在御史台,直至太建元年瑄帝登基大赦才得以恢复官职。
而这期间,季妙言的哥哥季和风,曾经叱咤风云的征勇将军,忠肝赤胆的护国侯世子,被指认是北周奸细。
举报信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飞地赫凉一直不被收复,原因就是季和风被北周收买,还附有一封季和风亲笔的通敌密函。伯宗帝大怒,指令由征拓将军周戬带领镇东军一千精锐直接将人带回京都。
可惜,带回来的,已是躺在棺材里的冰冷尸体。
“怎么样啊,还真要派你去啊?”刘墨问得小心翼翼,看样子是八九不离十。
“嗯。”季妙言随口应下,把攥在手里的出任令随手放在桌上,整整衣摆,坐到书案前。
自太建元年大赦复职起,这方书案已陪伴了自己将近三年的时光,是它见证了自己再次从书吏开始成为书史的一点一滴,这不仅是乘了瑄帝固国揽才的东风,更是自己夙兴夜寐脚踏实地争取来的。
看着这方书案,齐整摆放的四宝,都是自己到书院库房精挑细选出来的。右手边陶罐里窜出嫩尖儿的绿萝,还是上个月自己狠心花了五铢钱在西市买的。
全部都带走!
季妙言心里想。
这么一想,好像刚才一路上的忿忿不平又被抚平了一些。
“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内阁那几个老头儿也真舍得…”刘墨叽叽咕咕念,抬眼看见季妙言盯着他,才赶紧把嘴闭上。
“不然你去啊?”季妙言斜瞟着他反问。
三天前,内书院公告板公示,需派员前往赫凉负责对赫凉书卷的编纂修复事务进行督导,结果自然是没有挺身而出自愿报名的书吏。
理由太简单,一来赫凉山高路远,去岁十月才将收复,时常发生边乱是常事,二来赫凉居民以鲜卑族为主,语言不通难交流是实际,三来年初才重新调整各司职位,该晋升的晋升,该调离的调离,现在的内书院都是些年轻有为的愿干事儿的,谁愿意跑到那山高水远的边境去受罪。
于是内书院司长思来想去,又把问题抛回内阁,内阁的几位大人本没有把这个事情当回事,在瑄帝书房里聊起来,瑄帝听闻,却直接下旨必须得由书院派书史前往赫凉,出发前还得面圣接出任令。
这可难住了书院司长,调整后的书院书史总共五位。老吴头,身子骨经不住折腾;张旭,是内阁姚阁老的女婿,派他去,那岂不是得罪姚阁老么;李月辉,赫凉刺史李润的嫡子,瑄帝能放心李润拖家带口前往赫凉,就是因为李润把嫡子留在朝中,这个肯定不能动。
不就还剩刘墨和季妙言,这俩年纪最轻,也是刚刚提拔成书史,虽然是副职,可叫谁去呢,书院司长让两人自己决定。
刘墨的夫人如今分娩在即,当初刘墨被御史台软禁,他的夫人怀着头胎,受了惊吓,孩子没了,伤了身子。现在好不容易又怀上,刘墨是一百个小心,这个节骨眼不陪伴在身边,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于是刘墨软磨硬磨央求季妙言,说是报上去一个女书史,内阁不会同意,这事儿说不定就黄了,哪不知,昨儿上午才上报名单,下午就让季妙言今日去面圣接令。
季妙言复职这些年,有幸面见君主,还是自西畴大赦回京都,乌泱泱一帮人伏跪在殿前谢主隆恩那次,之后从未有过面圣的机会,这倒好,还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