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星河初闻那人已亡,倒不惊讶,面上无悲无喜,只淡然地说了句:“那便葬了吧。”
涂山衡并不愿动手,只冷然地看着尸首:“这般疯癫,是邪祟作乱么?”
星河:“并非,上位者一时偏好,会影响一方风气。”
涂山衡擦了擦手,起身。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这光辉将他的身影拖曳得极其修长。他俊美的面容淹没在光影中,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带着怒气的微冷声调:“自寻死路,当横尸道旁。”
星河挥手,先前被扯落的帷幔便飞来盖在那尸首的身上,她开口:“倒也无辜,局势如洪流推着人向深渊而去,大多数人便会选择随波逐流,此乃天性,何必苛责。也正因此,高处孤寒当谨慎。”
涂山衡盯着她的身影,玄衣的神女自顾向着朱红廊道走去,鬓上缀着的珠翠在阳光下晕出金色。他吸了口气,掌心被掐出指痕,冷声开口:“你此行本意不在楚子,对吧?你不紧不慢地在人间游走了几月,不过是想要让我看看我这故土变成了……”他咬了咬牙,还是把嘴边那些难听的话咽了下去。即使再厌恶,又怎能忍心撕破故国旧梦,真的认下山川易主,朱颜已改,人非物也非。
身侧弱柳扶风、眼青面黄的宫人们还在穿行。
涂山衡面色铁青,长剑出鞘,红衣张扬,昳丽的眼尾流转出冷光:“想我荆楚之地向来民风悍勇,先辈们开疆辟土,不畏艰险,堪称万古雄。如今竟生出这些羸弱子孙,士子不似士子,武夫不像武夫,丢人现眼,留来何用。”
星河抬手,一道金光闪过,手中软鞭卷起他的剑身,将长剑抽回了剑鞘中。
星河:“阿衡,世间之事,以和谐二字为美善。然美与恶,善与不善相辅相成,二者同在才是和谐。
正如彪悍的民风不可久长,安逸的生活使人丧失斗志。
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带你前来此地,并非为了让你感黍离之悲,而是观兴替、明得失,鉴古知今。青丘与楚国曾位于一处,观楚之兴亡犹如观青丘之兴亡。
我尚记得千年前的青丘,三皇俱在,万宾来朝。过往岂能只留在故人的记忆中,让后来人问一句,青丘岂非蛮夷之地邪?
你看这苍茫水泽,无限天地,是一代一代的人亲手开辟积累出的繁华,你觉得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涂山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高台下的苍茫水泽,目光飘向无限远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星河看着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又低下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走吧,观世间需要我们用双脚来丈量土地,唯有经历,才能论道,很多年前,白虎也是这样带着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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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重天,云海长天,白雾蒙蒙。
白虎一身白衣,独立云雾深处。云雾内的光线时明时暗,他眉头紧锁,衣袂张扬。细看才能看清有细缯般的云雾缠绕着他四肢。
在云雾的更深处隐隐透出红光。
世上奇物,若非处于幽远危险之地无人可见,则往往会被人取走,消失于世间。
正因此,越是难得的宝物,身边的环境越是险峻,白虎面前的这片红光便是如此。
帝女桑,昔日炎帝二女所居之处。其果食之,可避火解忧。然四周云雾漫漫,有险恶阵法守护,纵是神明,误入其中,亦会被噬魂夺魄。
白虎来前已呵退阵外的守护神兽,孤身入阵,闯过布满刀光剑影的险阵,步入阵心。
阵心之中,自成一方天地,没有凶险恶劣的环境,只是一片平静祥和的幻境,惑人心智。此幻境可窥见人心底的渴望,入阵者一着不慎,便会沉沦其中。梦外一刻,梦里一生。
是蝶邪?是梦邪?孰能分清,又何必分清?
如果渴望永不能得,何不于幻境中予取予求?
“醒来吧,醒来吧。”耳边闻得悠扬女声,白虎自混沌中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幽玄海面,灿灿星辰尽聚其中。
凉而滑的乌黑发丝随风落在他脸上,他垂眸抬起手,一只纤柔素手搁进他掌心。
牵手、陪伴、相拥……
星辰与日月轮转,云雾与雨水聚散。
“师尊……”
“唔……”
“师尊,你尚在梦中,要醒来么?”
白虎凝视着面前水雾弥漫的双眼,眼尾一点嫣红。他伸手抚上皎月般的面庞,有清泪落于指尖。
“要醒来么?”
柔软温暖的面庞埋入他怀中,胸前逐渐被泪水濡湿。
天地轰鸣,山河欲碎,他抚上身前颤抖的双肩,心中隐痛连连。
“要醒来么?”
最深的渴望,最深的遗憾。
白虎垂头与她额头相抵:“何处……是梦?”
“我在这里。”
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