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对头
少年正是之前赶到的云暮来。
远在关中之时,他尚且年幼,还不能进营,就每日每日厮混在城中。偏巧又生得口舌伶俐,更兼一副骗人面孔,上至官士,下至地痞,都能跟他混在一起。
后来在云天南那里挨了教训,他稍微收敛后,就开始频频往府衙跑,跟着一群衙差仵作四处跑案件,也涨了些见识。
但此时此地,面前的尸体稀烂,半身不成人形,云暮来自跑案起,从未遭遇如此残忍的手段。脚底的血液还没凝固,他默怔在原地,听到响动时,守着尸体于无意识间回头,瞳孔还残留的血色景象,将少年渲染如同邪魅。
云暮来盯着李佑,忘了说话,偏偏李佑也看着他,没有开口。
刘寄奴在沉默中皱起眉,视线隐晦瞥过李佑,轻轻拍了拍云暮来的肩膀,吴伯君也瞧出不对,靠近李佑小声叫道:“大人!”
二人瞬间回神。李佑定睛再看时,只瞧见云暮来侧过的面庞,神色已是寻常。
云暮来起身,行礼叫道:“李大人。”
李佑不由皱起眉,不喜的感觉生得如此强烈且蹊跷,他问道:“你是何人?未经允许踏入案发之地,你可知会破坏罪证?”
李佑最不喜就是被人破坏规矩,即便先前听到这少年有仵作之能,即便知道这兵士拦截之下,还能进入现场的必定不是普通人,他仍旧语气不善。
云暮来闻言并未反驳,反而礼道:“大人说得是,是我逾越了。”又想起对方的问题,他解释道:“下官云暮来,听兵士说仵作从山下来,怕会错过尸检的最好时辰,所以恳请黄大人让下官先行查看。只做查看,没有动手。”
李佑横目下扫,扫过一旁,刑部经承点头表明云暮来所说无误,他这才缓了语气,道:“其夫既然同意,本官便不予计较,但你冒然举动怕会有所失误,往后还是谨慎些好。”
他训责一番后才觉着‘云暮来’三字耳熟,口中念叨几遍,灵光一闪,再看少年,脑中那云家小公爷的印象与面前之人隐隐重叠。
果然,吴伯君从旁替他印证道:“下官见过云公爷。”
云暮来笑笑,他本来就有爵位在身,旁人愿意称呼他小公爷,而不是官职,凭白高出大截,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反驳。于是拱手回礼。
李佑明了云暮来身份后,并未寒暄,反而问道:“云公爷怎么会在此?”
走孬运撞上了。这答话是不能的。余光扫过一旁刘寄奴幸灾乐祸的眼神,云暮来只能坦白道:“原本是来庙里上香,下山之际才听闻出了命案,我在边关学过点医术,就想着先来查看一番尸体变化,替赶来的仵作留意。”
“原来如此,”李佑不置可否,问道:“云公爷有何发现?”
云暮来再笑,拱手道:“大人还是快些让仵作验尸,现场也需要即刻探查,不然,岂不是凭白浪费了大人着急赶来节省下的时间。”
他淡淡而瞰,官身不过五品,面对当朝大官脱口的话却是颐指气使,只有表面礼貌。
这李佑就是正经的寒门出身,甚至算不上寒门,一介白衣高中而已。他这样的身份在勋贵群中向来不讨好,所以封了这督察院左都御史。说不定小皇帝正是看中他身份,知道他在朝中无法结党,才将都察院这把先斩后奏的御剑赐予他手。
不过云暮来的轻慢态度,倒并非瞧不起他的出身,他只是发觉,这李佑并不像他以为那般是个性情中人。
原以为被称作‘青天’,该是个‘悲天下人之悲而悲’的人物。但李佑虽然来得极快,也为命案愤怒惋惜,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却并非尸体,而是他云暮来。
李佑看了他片刻,转头招呼吴伯君:“还请吴先生帮忙。”吴伯君从二人中间穿过,递给李佑一个眼神,走到尸体面前。
如云暮来所说,死者保持死前姿态,连衣裳也未动,他只做了简单的查看。
“……与云公所说无差,作案时间距离目前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具体细节需要将尸体带回去,察验再谈。”他说话时望向刑部经承,毕竟并非人人都愿意将亲属尸身交由仵作。对方果然露出迟疑之色。
李佑还没开口劝解经承以大事为重,就见云暮来蹲到了吴伯君身旁。
他依旧是那副街头无赖的蹲姿,看着尸体,却将头偏向吴伯君,说道:“吴大人,死者下裳似乎是后来穿上的。”他说着话将身子下压,偏了脑袋,去看尸体的身下,并示意吴伯君一起。
尸体是呈半侧卧倒下,大部分背朝上,人要是趴得低了,也能看到她身前的模样。尸体下身华裳的中段位置,布料已由浅绿变作绛紫,是有血从里面渗出,透了外裳。而那出血的位置……
吴伯君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李佑曾见的仵作报告他也曾见,犯案人手法极其残忍,如今他只看流血渗出的地方,正在女子腰腹下三寸。
……不堪的画面清晰犹如重现,一个奸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