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诏
明贞左右看过,终于在此时出声,将云暮来解救。
“他素来规矩散漫,还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总该让他吃一次教训才好,大家就束手以观吧,今日谈太原涝灾之后又遭大旱的事。”
皇帝开口了,没人再拿云暮来说事。户部尚书出列道:“皇上,不只是太原,钦天监连夜观测天象,竟然说这次大旱自河东道起,不但累及长安,恐怕大乾半副国土到开春都不会降雨。钦天监元旦东正要启报,臣来时与他同路,才从他口中得知此事,元旦东现在就在殿外。”
得令进殿的元旦东,立刻就将钦天监的推测结果说出,并补充道:“钦天监中有一博士与众结果不同,他认为在开春前大旱之地不会降雨,但会有白灾,连绵千里,就始于下月!”
也就是说,要么大旱到明年春,要么就是白雪覆盖,总而言之都不是好事。云暮来进宫前拿到刘寄奴留下的纸条,谈及下月大乾将有白灾,厚雪阻断黄河两岸,至春不化。
云暮来虽然能推算天象,但也仅仅只能提前几日,再远就是模糊的感知,刘寄奴送来的结果却与钦天监不谋而合。他曾经也显露过几次策算之神,看来这次白灾是真。
如果是这样,倒比大旱的情况要好些。毕竟落雪后有蝗灾的可能性非常小,而大旱却往往伴随着蝗灾瘟疫。
刚刚还说得起劲的众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变回沉默,大殿逐渐被一股冷凝的气氛充斥。
明贞双手按着桌角,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大臣开口说一句话。这种沉默慢慢凉透了他的背心,无奈与愤怒冲冠而起。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自古以来,但凡有大的天灾,总有论调认为是天子犯错,下罪己诏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手段。可罪己诏,明贞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做错。
自太上皇驾崩以来,他连一场大仗都不曾打过,非常克制地将视线放在大乾国内,想要弥补改朝换代给平民带来的苦难。
只有今秋,为了调云暮来回京,准许他出兵草原,不过是六万人的交战,难道就惹怒了上天?
今日这这场谈话在他预料,事实上早在前几日前,他就已经拿到钦天监的预测,也暗中留意过这些大臣的动向,他推动各方,将本该几日前出现的谈话拖延至今,就是为了等云暮来归来。
下意识看向云暮来,明贞发现他正躲在人群背后,将自己藏了起来。倒是心思敏锐,只可惜个头比他前面的高出一截,所以被明贞看到了他偷笑的嘴角。不知不觉,心头的火就下了一半。
“云卿。”突如其来的正式称呼把云暮来从走神中惊醒,抬头看到小皇帝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问道:“钦天监上禀将有大祸,在场之人全都心存惶惶,唯独你在发笑。怎么,看到大乾的百姓受苦,你很高兴?”
“臣不敢。”
云暮来连忙低头,嘴巴刚张,话还没出口,就听庞芳明抄着手道:“听闻小公爷在关外带领边军作战,连破十帐,砍杀人头无数,更是借祝融之功,火烧牧场,将一群孤老妇孺迫进了草原深处。牛羊既失,又去了苦寒之地,怕是等到明年春草长成,却无人再能出现在草原放牧了吧,真是高功一件。”
原本嘻嘻哈哈的云暮来,在庞芳明这没头没尾的话中,脸色逐渐沉下来。
他不是傻子,河东、山南地区出现天灾,最惶恐的除了百姓,恐怕就是小皇帝。这群勋贵权臣出现在这里,有很大可能是在逼迫皇帝下罪己诏。别管这诏是否有用,又能不能让老天下雨,至少是给了百姓一个交代。
但小皇帝的性子岂是能让人按头的?这群人看着皇帝长大,要说不清楚他的脾气绝不可能,所以今天招云暮来进宫,很可能是双方暗地妥协的结果。
这群人要让他来背这个黑锅。
其实皇帝会对他做什么,云暮来倒是不怕,他知道他之所以回到长安,就是因为皇帝需要他。
关北草原上的胡人,在这些年大乾的刻意放纵下,蛮横了不少,草原上不停窜出新部落。人数变多,却并非不可挡,甚至有所削弱。这群游牧人只有在冬季才会变成饿狼,面对大乾不敢大肆犯禁,却采取小股袭击的方式,猥琐小气得让人恶心。
击败他们不难,难的是将其歼灭。而只要无法歼灭他们,这些人就像野地上的草一样,冬季过去又会再次铺满坡野。
想要歼灭他们是一件耗时耗钱又耗人的事,而胜利,却仿佛鸡肋。更何况比邻有齐,有白图,甚至就连大乾的诸多藩王也谈不上忠直。
内忧外患之下,没一个稳妥的法子,朝中就一直不敢有出兵的声音,边军只好强守弱攻。关内的百姓总能听到哪里哪里又遭胡人抢虐,就以为大乾兵弱,可在朝之人却不会这么想。
尤其是这群勋贵,当年跟着太上皇打天下,草根出身的人性子多暴虐,但能留到现在,没点心眼怎么可能。他们明知道云暮来获得的是一场鸡肋般的大捷,背后有他们不知道的原因在驱使。